后来,周祖训回忆说,在“反右”运动中“党对我的处理是严峻的,同时也是宽大的”。所谓“严峻”,就是仅仅根据他在市政协会上的发言,就把他划为右派分子,撤职降薪(撤销漯河高中副校长和市政协常委职务,工资由每月114元降为25元),天天大会批小会斗,劳动改造。所谓“宽大”,是把敌我矛盾作为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保留他的选举权和市政协委员名义,还给他比一般右派较高的工资(起初25元,后增为42元)。这样的处理,使周祖训感到共产党“有威可畏”,“有德可感”,为以后的顺利接受改造打下基础。
周祖训被错划为右派分子后,撤销副校长职务他并不太在乎,但对于被剥夺从事教育工作的权利,他感到十分痛苦。他自幼受祖父的熏陶,少年时就立志终生教书育人;大学毕业后,从教20多年来,成绩斐然,屡受嘉奖,倍感当教师的神圣与光荣。而如今,除垂手低头恭立接受师生没完没了千人一腔的批判外,限制人身自由,不许乱说乱动,不允许接近师生,他感到莫大的痛苦。他曾多次于梦中在教研室里与教师兴致勃勃地研究教材教案,在课堂上全神贯注地听课,在操场上与师生一起锻炼身体;可是一觉醒来,自己却成了专政对象,根本没有资格与师生接触,即刻老泪横流,痛心不已。
周祖训被划为右派后,开始每月只发25元的生活费,妻子没有工作,家中还有儿子和继祖母,生活难以维持。为了生存,妻子常到田野里挖野菜;他除接受批斗和劳改外,还挤时间去工厂里拣没有烧透的煤核。后来,他买了几只山羊,叫妻子喂养,一则想增加些收入,弥补经济拮据;二则可增添些生活情趣。可是,后来学校不叫喂养,予以没收。
对于参加体力劳动,接受改造,周祖训毫无怨言,从无抵触情绪。因为自幼祖父就对他严格要求,曾进行吃大苦耐大劳的教育和锻炼。他青年时代,又深受人民教育家陶行知的影响,陶行知不当教授当乡村教师,不当大学校长甘当“挑粪校长”,使他镂骨铭心。他从教后一直坚持对学生实行生产劳动教育,成为著名的生产劳动教育家。开始,叫他参加力所能及的体力劳动,他主动认真,踏实肯干,任劳任怨。例如,叫他打扫校园,他就把地扫得干干净净,如果掉个柴棒、纸片,他都随时捡起来;叫他清理厕所(当时没有水冲厕所),他就把粪便掏干净,担到田地里去;叫他栽树,他挖的坑又快又标准,栽的树苗成活率百分之百;叫他烧洗澡水,他把洗澡水烧得冷热适中,还常把没烧透的煤核捡出来,和在新煤里再烧。可是,后来竟叫年逾半百的他,参加难以承受的体力劳动,例如叫他参加修筑铁路路基,到农村挖水塘,坡陡路滑,抬大筐的土,一天干下来,累得肩肿腰痛腿酸,收工回家时,连路都走不动,晚上躺在床上,浑身像散了架,疼痛难忍。第二天还得起早拖着疲惫的身子上工地。特别是到砖厂脱坯,不仅活重,而且他脚患湿疹,又要赤双脚跳进泥堆里和泥,结果双脚红肿溃烂,疼得钻心。这种无情的劳动惩罚,曾使他一度陷入悲痛欲绝的境地,甚至产生过自尽的闪念。但他受过良好的教育,具有顽强的意志和良知。在绝境中他想起了祖父和先哲的教诲:“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人一能之己十之,人十能之己百之,虽愚必明,虽弱必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天生我才必有用”等等。他经过激烈和痛苦的思想斗争,终于战胜痛苦,战胜自我,一次又一次地暗暗鼓励自己:要咬紧牙关,要坚强,要挺得住,要顽强地活下去,坚信共产党终有一天会实事求是地落实自己的问题。于是,他鼓起了勇气,看到了光明,产生了信心和力量,在艰难困苦中坦然自若,随遇而安,顽强挣命!经过两年多艰苦而繁重的体力劳动,他的手掌、脚板和肩膀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老茧,身板更硬朗更健壮了,真乃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
在他最艰难的日子里,一些同情他的好心人,曾悄悄地劝他说:“你被划为右派是冤枉的。在三十年代白色恐怖下,你冒险救过吴芝圃,他现在是省委书记,你找找他叫他替你说说话。”周祖训坦然地说:“投奔解放区,是我自愿的。‘反右’运动不是针对我个人的,也不是吴芝圃一人之政策,何况还给我以出路,‘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我虽划为右派,对共产党并无怨恨。”面对变幻无常的政治风云和坎坷逆境,周祖训始终抱着坦然、豁达、乐观的态度,从不发牢骚,讲怪话,怨天尤人。
1959年初,组织上决定调周祖训到漯河四中去教书。同病相怜的老友边成武羡慕而关切地对他说:“你劳动改造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祝你到四中好好教书。”周祖训把自己的劳动工具送给边成武,彼此又相互说了一些鼓励和安慰的话就告别了。周祖训到四中后,学校安排他教初中物理。他梦寐以求的教书愿望终于实现了。他喜出望外,全身心投入教学工作,认真钻研教本,精心编写教案,一丝不苟地向学生讲授。第二学期,因缺生物教师,学校又叫他去教生物,生物课他依然教得很出色。当时的中学外语科大都开设俄语。1960年中苏关系破裂,中学生都又改学英语。四中缺英语教师,学校又叫他教英语。他教一科爱一科,科科都能胜任,都讲得很好,深受学生欢迎。
1960年,因天灾人祸,全国发生大饥馑,河南由于浮夸风严重,吃大食堂,有些地方饿死不少人。周祖训长期吃不饱,加之劳累过度,出现头痛,发高烧,不想吃饭等症状,经医生检查,确诊为严重的浮肿病。经上级批准,叫他到市浮肿医院疗养。浮肿医院供给的全是白面,基本可以吃饱,每天早晨还供应半斤奶,又有红糖煮大枣。在浮肿医院里住了一个半月,他身体恢复了不少,就回校任课了。
周祖训不仅课教得好,而且自觉接受劳动改造,常常利用课余时间,打扫院子卫生,还给各教研室提送开水。1962年,在讨论给周祖训摘掉右派帽子的大会上,很顺利地获得了全体教师的一致通过,工资也由42元增加到8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