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与北京的时间相差不多,五个小时。迟迟这边已是正午的时候,莫斯科那边还是大早上的。迟迟已经吃了午饭,精神抖擞。那边,路锦修却已经熬了一天一夜。
与军工厂合作,就是有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各种会议,检测实验接踵而至。路锦修昨夜一晚上都在伏龙芝做材料热能测试。凌晨三点多,那俄罗斯军方合作部门就来了电话说是要开紧急会议。这一开,就开到了现在。他连时差都还没来得及倒过来,就这样忙碌了一天一夜。此刻,路锦修真的已经累到了极致。可是,这等时候,这等场地,又不得随意放松下来。只得揉了揉眼角,将疲惫散去那么一点。左正一直等在旁边,见他一出来,立刻拿着Ipad迎了上去。Ipad打开的页面,正是付冬青与ES千金的消息。
路锦修瞅了一眼那硕大的标题,还有那坐在付冬青对面,容貌看不清楚的女子。远黛般的眉峰很不愉快的又皱了起来,他侧过头,睨着左正,清冷地问道,“怎么回事?谁发出来的?”
左正一顿,手心里起了密密的汗,却仍记得要维持面上的从容,“路先生,是我们大意了。对方用得童谣小姐的名义,新闻署都没在意。”
“哦?”他扬着眉应了一声,拔高了的婉转的尾音,带着说不清的诱惑,连带着还有一点点的问责,左正擦了一下前额。
“后面的已经及时拦下来了,也给新闻署和媒体打过招呼了,不会再出现进一步的报道。”
“这样最好。”再睨他一眼,路锦修转身便走。才迈了几步,却又顿了下来,“打个电话给路锦程,让他俩别闹太厉害。还有,不要闹到迟迟面前。”说到这最后一句,他的声音明显比先前更加清冽了些。
那天在停车场见到那一幕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留了心的。或许,他们只是凑巧,凑巧被他和迟迟碰上。或许,又是故意?要在他和迟迟面前,将路家最肮脏的一面一层一层剥开。
“是,路先生。”左正得了令,应承了下来。
路锦修点点头,再不搭理他,快步走出了会议区。
冬天的莫斯科,温度低的能冻死人。几年不来这边,总觉得很难适应。旋转玻璃门一打开,铺天盖地的寒风便迎面而来,他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本来还想着赶紧回酒店补个眠,被着消息弄得,顿时睡意全无,附带着头都痛了。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又给迟迟打了个电话。可是,电话才响了两声,又给他莫名其妙的摁断了。他凝着断了线的电话,一串小巧玲珑的阿拉伯数字。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收到这个消息的第一瞬间,就是想给她打个电话过去。想听听她唱歌一样的说话声,想看看她的心情,或者,想探探她的口风。可是,铃声响起的一瞬间,他却想不到等下电话接通了要说什么,只好又挂了,狼狈地挂了。他想,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他们这样的陌生而又熟悉的夫妻。
“瓦西里?”路锦修还握着手机在门口犹豫,便听到身后有人唤他。嗓音粗犷,操一口俄语,带点儿乌克兰那边的味道。他一回头,从后门出来的一蓝眸的俄罗斯男子便迈着大步笑呵呵的走了过来,
是当年伏龙芝的校友,乌克兰籍俄罗斯人,万尼亚。路锦修笑笑,也用俄语作答。
伏龙芝军校里头多的是正统的俄罗斯军人,像他和万尼亚这种外籍人委实不多。所以,总是受到俄罗斯人的欺负。当年,他们苏联解体后沦为外籍人士的一群人,与路锦修他们这群纯正的外国人,没少因为俄罗斯人的欺负而团结在一起,没少打过架,受过处分。不过,后来万尼亚因为成绩突出被授予俄罗斯最高荣誉勋章,并且破格被授予俄罗斯国籍。要知道,外籍人士,要在俄罗斯军方获得比较高的地位,还是不大可能的,当然,对于他自己,这个可能性,却是相当的高。
“用过早餐没?”万尼亚拍拍他的肩膀脸上笑眯眯的。多年未见,两人却还是人当年伏龙芝一样,感情热络。
“还没。”他摇摇头,昨天晚饭都没吃,哪里还有空来得及吃早餐。
“伏龙芝食堂的黑面包和酸牛奶,一起?”记得,那时候早上总要起早去抢的。
黑面包和酸牛奶呀……
路锦修脑子里浮现出那曾经肆意而疯狂的一幕幕。又想起那天早上在路宅子里头,那个笑眯眯的女子坐在桌边,狼吞虎咽的吃着豆浆油条的样子。本来肚子还不饿的,这会子,想起那小丫头嘴馋的模样,那饥饿感倒是一阵一阵的接着来了,尤其。鼻尖似乎还能闻到那一阵阵的豆香。
真TM要命。他在心里忍不住小小爆了句粗口。
“红场那边的中餐馆,一起?”他笑着扬起眉,对万尼亚说了另外一个地方。
万尼亚先是一愣,随后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加了一句,“瓦西里,看来,你还是习惯了家乡的味道嘛。”
当年,在伏龙芝,他痛恨一切有关北京的东西,这在他们那一群外籍学生眼里,都是极其出名儿的。
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家乡,家乡的味道。
曾经,宁死都不肯回去的地方,现下,那味道,好像已经在身体里,血液里扎了根了。
说好去红场,他便跟随他出来的左正交代了几句,然后将手机给他。这才跨上了万尼亚开过来的军车里。
万尼亚开车,那是出了名的彪悍,大雪过后的莫斯科,整个就被裹在了厚厚的雪里,他却能听到积雪在他飞快的车轮子下面融化的扑簌扑簌的响声。
窗外,冰雕,穿的薄薄的皮草短裙的俄罗斯女人一一成为路过的剪影。他正看的出神,冷不丁的,耳边又传来万尼亚那带着乌克兰腔的俄语。
“诶,瓦西里,看到你,我又想到了伊万。他也回中国了,你知道嘛?”
“嗯?”他挑挑眉,又立马回应,“知道,不过最近忙,还没时间见到。”
“哦……”万尼亚长长的应了一声,然后眉峰微微蹙起来,“还是娶了娜塔莎,还继承了马卡洛夫家族的公爵爵位。”
当然,这类爵位,现今也就是带着点儿荣誉的意味了。不过,马卡洛夫家族,倒是不能小觑了。
万尼亚有点儿担忧的看着副驾驶上坐着的路锦修。
他倒是只轻轻点了点玻璃窗,浅浅的笑容印在白色玻璃窗上,恍如隔着薄薄的迷雾,看不真切,有点儿神秘感,意味不明,却又觉得有些胸有成竹。
还是那个讳莫如深,步步为营的瓦西里。
万尼亚笑,难怪当初院长那个老头子,非要给修取个瓦西里的俄罗斯名字。统治者,现在,他觉得,修身上的统治者气息,比以前更加浓郁了。
迟迟在录音室录完节目出来,已经快下午三点了。回到办公室,才看到手机里路锦修的未接来电。以往他出差,无论去哪里,总是早一个电话,晚一个电话,从不假借他人之手。也不管两边的时差,总在她上床前,起床后。当然,也有意外,比如这一次去莫斯科。她拿起手机,看着上面设定的老公这个称呼。想想也好笑。以前,她手机里是不存路锦修的名字的,只要他的电话过来,总是一长串的阿拉伯数字。她偷偷翻过他的手机,也不是什么老婆,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迟字。还只有最常用的工作手机中有这个字眼,其他的也是一串长长的数字。后来怎么改的?还是拖了徐玉的福。还是那一次喝醉了酒,徐玉拿她手机给路锦修打电话,死活找不到老公这个称谓,最后还是迟迟迷迷糊糊的爆了一长串数字。电话说完后,还是徐玉顺手给她储存了起来,连老公都是她输入的。后来有一次,妈妈打电话过来,路锦修接了几句,挂了电话随便翻了一下通讯记录,恰巧瞅到了老公那两个字眼。他开玩笑说不能让她吃了亏去。她总不好说这个是徐玉顺手输的吧,只好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给那一长串阿拉伯数字冠名,嘴里一下一下的念,老——婆。听得她心里麻麻的。其实,那时候,他们的感情,已经不算太好了。不过,朝夕相处这几年,总会有各种各样温馨的生活场景。你以为你忘记了,其实,只要日后有点点儿的触发,还是很容易想起来的。
只是,这个不算太好……迟迟摇摇头。她和路锦修的关系,好像也从来不该用好字来形容的。
她抿唇笑了笑,摁了路锦修的电话回拨过去。
用过早餐后,路锦修跟着万尼亚又回了伏龙芝。没办法,行程短,事情多,对方恨不得他能住在实验室里。
迟迟的电话过来的时候,他刚摘了手套出实验室。
“路先生。”左正见他出来,立马将电话送过来。太太的电话,他向来是不能接的。即使它一直响,一直响,他也不能去接的。
路锦修盯着他手里的手机,微蹙着眉,“谁?”
能让左正又这副颤巍巍的表情,这个来电话的,肯定不是他愿意对付的。所以,他的音色也沉了一点儿。
左正倒是笑了,嘴角一咧,乐呵呵的,“是太太。”声音都拔高了许多。好像是他的老婆来电话了一样。
路锦修没好气的睨他一眼,从他手里拿过手机,“长翅膀了?”愤懑不平似的斥了左正一句。他刚差点以为是路志国的电话,心都绷紧了。
“嘿嘿……”左正倒是挠挠头,“这不是看你一天到晚都待在实验室里,怕你闷坏了嘛。偶尔变换下心情,有利于健康生活。”
这回,路锦修只看了他一眼,握着手机就转身去了侧面长廊的窗户口。左正在身后,低低地笑。要碰上路先生有这等好心情,还真是难得。他从路锦修从俄罗斯回国开始,就跟在他身边。一开始在Z大做他的助理,后来路锦修接收卓远,他就出任他的特别助理。也有六年多了。工作上,他们是上司下属,但私底下,早已经是兄弟一般了。
“先前在录节目,手机放在办公室。”电话甫一接通,迟迟就开门见山。不过,本是很随意的几句话,她的手指,却小心的扣住了办公桌的边缘。
“嗯。”
她听见他在那边轻轻的应着,是他一贯的清冽。扣着桌子的指尖便松了一些,“你很忙?”破格没有及时打电话给她,估计是那边时间安排太紧凑。
“有一点。”她听他在那边叹气似的说。心里便也有点儿空落。他这人,轻易不说忙,不说累。兜得住的时候,从不肯卸下来半分。兜不住的时候,也轻易不要别人伸手。他对她说的这一点点,恐怕,决然不是这字面上的意思了。
“那,我不打扰你,你先好好休息下?”眼前似乎能看到他劲瘦的身影,得体的西装,利落的短发。在冬日的莫斯科,斑驳而清冷的光影里。
路锦修一顿,半晌都没说话。透过电话,迟迟能听到他缓慢而沉重的呼吸声。而她自己,则下意识的因着着长长的沉默,摒住了呼吸。
“迟迟……”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这婉转而缠绵的低声呼唤。
“嗯!”她下意识的轻快应了一声。
也就这一声带着鼻音的回应,让路锦修心里如有一阵一阵的暖意如温泉般涌向全身。那瞬间的温暖,几乎让他承受不住。四肢百骸里,密密麻麻的都是这一声呼应唤出来的柔情蜜意。他有些控制不住,转过身,劲瘦的腰背抵住老旧的木窗户,视线笔直的,将整条长廊收入视野里。实验室不远处,一群人脚步凌厉的过来。为首的那人,一身军装穿的气势磅礴,隔几远,都能感受到他冷冽果敢的军人气质。她似得了救星一般,捏紧了电话,来了一句,“迟迟,有军方领导来视察,我先挂了。”
然后,立马挂了电话。他不知道,如果在多面对这样的迟迟多一分钟,他心底的防线,会不会崩溃。那努力了两年多,才建起来的小小城堡,会不会在她低吟婉转的声音里,瞬间崩塌。
幸好。他在心里微叹了口气。
那边,迟迟答应完了之后,才察觉到自己的回答又多暧昧,也握着手机怔住了。
路锦修收了电话,便快步走向走廊那头的那一群人。
来之前,路志国电话里就说了,二炮的首长曹立仁碰巧这几天出访俄罗斯,兴许会到伏龙芝军校看看。他一早也是做了准备的,可是没想到这么快,才落了脚就赶了过来。虽然,是私人名义过来看,但怎么可能平常对待。他脚下的步子便快了许多。
好在曹将军带的随从不多,又因为是军事项目,俄罗斯军方也不能张扬,场面寻常的多。何况,曹将军,他也是见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