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虫的公交车在拥挤的马路上些停些走地慢慢蠕动。
掏手机看时间的乘客此起彼伏,其实他们只需抬头望一眼,便可看到车载电视上显示的时间,可是他们像习惯成自然一样不停地掏出手机看,或许不是为看时间而是等待电话。这时候除了盼望公交车开得能像飞起来一样快之外,就是希望有人能给自己打电话,依现在的形势,来电话的可能性比较高些。车上的乘客,看到窗外的行人居然比汽车的速度还快,连坐着的人也感觉屁股发烫了。嗅嗅,好像哪里烧起来了,有股焦毛味——这是众人心头的焦躁引燃的急火。撇开打呼噜的乘客不谈,所有人包括从没摸过方向盘的人都恨不得踢开司机,坐上椅子踩足油门,辗过前方的一切障碍扬长而去,那该多好……
在这辆拥挤的公交车里,她一直保持着类似于骑马蹲裆式的架势站立,一手牢牢抓住肤手,一手紧紧拎着碗桂林米粉。她跟这根明黄色的车把手叫了好长时间的劲了,不知道这样子还得持续多久,手部、腿部的某几个死角又酸又痛。她顽强地在司机一个接一个的急刹车下,尽可能地保持站稳不倒。她决不能松手,如若一放手,左手拎的这碗米粉就会烫到别人,其实她现在更想往人家的头上砸。站在她左边的这位乘客,隔了三分钟又掏了一遍手机,仿佛刚开过一顿山珍海味一样啧啧嘴,没有方向性地斥了一声,还是西洋骂法。
面前坐位上的女子手脚一动,吸引了她的视线,原来女子从包里掏出了一本书——《初级会计考级教程》。看着女子在昏暗的灯光下认真翻书的样子,她不禁想起五年前自己也曾这样满腔热血。很怀念哪,已是五年前了,恍如隔日一般,当初自己那么年轻过。她抬起头,想要透过玻璃窗回忆起青春的自己,视线穿过玻璃窗的顶部,望到了楼宇上一小片灰蒙蒙的夜空。她很快被车窗外错乱炫目的灯光闪得受不了,那种光线扎得眼睛生痛。今天她做了一天的烂账,做得头昏脑胀、眼睛干痛、肩背发麻。
她轻吐了一口气,觉得浑身疲累,不单单是现在站着的关系,而是从身体到精神的疲倦。她好想扔开手里的所有,跳下车,无拘无束地慢慢向着黎明走去,去找寻真正自己想要的,如果可能的话。她回头看了看车载电视上的时间,不免烦燥地鼓起嘴,到家又得八点了!近来天天加班,忙得根本没办法准时下班,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拽了包飞奔出公司,跑到半路才想起忘了去考勤机上敲手指印!这个月已经是第四次了,其中一次还是早晨上班时间忘了敲,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光顾着往办公桌上坐了。是不是老年痴呆大提前哪!她挺担心自己的状态,在工作上越发小心翼翼,上个月有次冥冥之中感觉某个地方似乎不大放心,她把账重新查了一遍,恰恰发现了其中的一个错误。有时候不得不信赖自己的第六感,这种冥冥之中的感觉从小对她起过多次护佑,不得不信邪。假使这个小错误被一点犄角旮旯不能有毛病的国外同事揪出来,那就有得烦了!
她被耳朵里钻进来的一个尖刺的噪声扼断了思絮——“啊?……叫啥,叫陈红南?哪能这么老土的名字啦?”这是个男青年的声音。因为此人指责老土的名字里她正巧占了两个席位,所以她七个不服八个很愤地想听听他有什么高见。“名字也倒算了,这次的到底灵不灵啊?勿要像上次那样的……朋友,帮帮忙,上次你帮我介绍的那个女的实在太差劲了,以后这种影响情绪的人,谢谢你不要帮我介绍了好吧!……你总归要给我找点难度高点的吧……”她不由自主地伸出头去,倒要看看这个说话的人长得何等玉树临风。她先看到了一只跷得老高的脚,坐在黄椅子上的青年面朝窗口,肥美的手指攥着手机问:“哎哎,这趟的小姑娘到底长得好看不啦?……身高高不高?……谈过恋爱吗?……为啥她到现在没朋友?……”
她正洗耳恭听呢,一个急刹车,右边的人撞到了她的身上,她险些被这股力道绊倒,两手死命的抓住了才安全脱险。撞她的男青年对急刹车的反映很迟钝,道歉的速度相当快,还没站稳“对不起”已经到位。她没吭声,“对不起”这轻轻松松的三个字不能抵消她刚刚消耗掉的九牛二虎之力,起码要来两碗桂林米粉才能够本。一瞬间里,她也暗暗诧然于自己过激的态度,确实瞪了一眼。许是瞪眼瞪得过狠,站稳后的男青年连着向她转了两次脸。她恼火地侧过身,把此人从眼角里完全抹除。可是她不免忧虑地想:自己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对年轻男性的触碰一点不发热,反而很厌恶抵触,这对一个将近三十岁却依然未婚单身的女性来说太不正常了吧,难道自己的心态真的老了?还是对所谓爱情彻底不抱希望了?
回来后进房间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开电脑。她把桂林米粉拿到桌面上,塑袋里滚烫过的高汤已经变冷,不好吃下。她跑去厨房拿了只碗,把汤粉倒在碗里,再放进微波炉里热一热。她平常是在住处附近的小吃店里买晚饭,难得像今天这样在公司车站那边早早买好,真是失策,拎得手指上留下了紫黑色的勒痕。原本一点没有吃桂林米粉的念头,当时她正在车站上跺脚等车,都怪那个左右拎了数碗桂林米粉的伙计从她眼皮底下晃过,才想要吃。她这人对吃很没意识,老是跟着别人的感觉走。就像三年前的某个午后,她跟一位好友顺着迪庆的马路上漫无目的地飘着,突然,她的视线被迎面来的路人手里端的一盘臭豆腐吸引住了,在平原她向来无视这个市井俗物,为什么跑到了高原上这种垃圾食品看在眼里就变得金光灿灿了呢。跟此人擦肩而过时,她虎视眈眈的目光撞到了好友的目光上,凭直觉,彼此似乎都在考虑着同一个问题。但是碍于这个问题很傻,忍住了没说,走出去数步路,俩人搁不下牵挂相继回头看了又看。俩人的目光再一次撞到一起时,心照不宣地相视而笑了起来,也不知谁先开了口,然后她们一起回身追出去三十多米,向端盘子的人打听这盘臭豆腐哪里买的。有时候想想交朋友就要交志同道合的朋友,不然,她将永远跟这份心情擦身而过,也许留下终生的悔憾呢,实际上食物吃在嘴里不过如此,但要的就是当时的那种感觉。
她今晚为了吃这碗桂林米粉,从“隔壁男”虚掩的门缝前来来回回跑了四趟,每次经过忍不住会朝门缝里瞄瞄,可是仅抓着一道暧mei的光线。跑到第四趟,她才意识到自己风风火火的脚步会不会让人莫名奇妙,为吃点东西,晚上八点多在房子里跑得猴急,是不是太那个什么了。想到这里,她立码放轻放缓了脚步,下意识地斜眼探探那个门缝里的动静——里面一记杯子碰到桌面的声响后,传来零落的过字健的哒哒声。她在门牙磕住下嘴唇的状态下,轻手蹑脚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电脑面前,端起碗呼噜呼噜地吃着。
她边吃边打开一篇WORD文档,从头看起来。三下五除二后,她把空碗小心地向右手的桌面上放下去,也不能说放在桌面上,因为桌面被很多东西覆盖了——有掀起角的酸奶盒、打成卷儿的牛奶纸壳,拆得皱巴巴的食品袋,滚倒的口香糖罐子,外包装齐全但分开躺放的风油精,用发夹夹住封口的ju花茶袋,还有外桌角的一本什么书以这个状态至少做了三天以上的俯卧撑,内角的简易书刊架上累了更多的东西,会计方面的书,笔袋、通讯录、报纸等等,一把夏天用的印着“花好月圆”的团扇支斜在上头……不能拿走任何一样东西,稍微动一动可能像开了机关一样,那只斜出桌面的圆珠笔会掉到地上。她记得自从上次请“隔壁男”进自己的房间修过电脑后,就没有好好整理过桌子了。
盯着屏幕上的文档,她在等待,等待兼酝酿着灵感的乍现。可是,她一转动脑筋的轴轮,自己的胃部不合作地发空,吃下去的一碗桂林米粉似乎只摊了个底,那三两根糊糊的粉条不够脑袋发动引擎的能量。是了,被人撞的那记消耗的热量确实很大啊,一碗米粉不够饱,还是觉得若有所失、浑身不得劲,并且有些心慌慌。总是这样,每次事前都给自己做过“吃完饭就给我好好做事”的鞭策,就因一点点不够饱的心理因素泄了努力奋斗的力量。她从衣橱里掏了两个巧克力派,又出门倒了杯水,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她瞪眼一看电脑上的时间,“乖乖隆地咚”,九点半超过了!她不知道这一个多小时是如何从眼睛缝里遛走的,文档里只改动了几个字,此外,掂在手腕下的一条手帕不知何时结成了一团硬梆梆块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