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左耀说破虏四虎,并非为了扰乱雄武军的秩序,他只是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他认为此时此刻,自己应该告诉身边的人这些人,这些事,并由他们告诉更多的人,仅此而已!当然,张左耀更清楚,陡然出现的破虏军胜利所能够引发的,也绝非这么一点点议论而已。只不过,作为这个时代洪流中的小小一粒米,他能做的,却只有等待而已,等待着黑暗过去,等待着天明到来!而那时候的朝阳,多半可能是血红色的!
雄武军军卒的议论在继续,然而,同样证实了契丹人大败的消息,同样纠缠于蜀北战场脱不了身的康福,以及康福手下们,不同的是康福没有时间去为破虏四虎惋惜,甚至他们压根就不想知道四虎是个什么人!因为他们有更需要担忧的事情,那就是耶律德光的动向!
召集起心腹,已经瘦了一圈的康福脸色黯淡无比,显然昨夜没有睡好:“契丹人从阿保机当权开始,虽然也有了不少定居部落,也学着咱们耕田锄地,但是,他们游牧者的豪放性格以及粗鲁习性并未更改,睚眦必报的性子也就肯定不会改;高模翰率军杀回绳池找那些暴民寻仇就是很好的证明,所以,耶律尧骨绝不会坐视这次的事情的;再有,契丹人扶持了石家,石家肯定也不会坐视契丹人受到的威胁!咱们靖难军有大难了!”
“怕他做甚,说到底,还是外邦蛮子,当年侯爷领着弟兄们不也杀了不少!”
“就是,石敬瑭那王八蛋卖了自己难不成还想连同咱们一起卖了,要说听令契丹,老子死也不干!”
“就是,老子也不干!”
康福的手下显然脾气不好的并不少,倒是辛寂还算冷静听着众人越吵越厉害,出声呵斥:“闭嘴!侯爷自有安排!”
反观康福,此刻的他却显得很平静,似乎昨夜的思索已然通透了某些东西,挥手示意辛寂没必要,他轻轻昂起了头:“大家的心思,我明白,都是自家人,我也就不说废话。今日招大家前来,本就是要告诉大家:原本是为了百姓不受战火,所以我不让靖难军卷入河东争斗!所以我才肯认了石家入主东都,但此刻却不同了,无论下一步是契丹人还是石敬瑭来到陇右,便定然不是吾等是否低头的问题了……既然如此,要战,便战吧!”
你要战,我便战,这不是冲动的戏言,康福的声音低沉而决绝,掷地有声!脸色虽然依旧略显疲惫,可是,他的眼神却折射出一丝孤傲,这才是当年血战异族,刀头添血声震八百里秦川的开国侯!下了决心,宣布了决定!虽然仍对石敬瑭抱有一丝希望,希望他不要越过自己心底的那道红线,但显然康福也在各方势力的逼迫下不得不放弃了努力!
张虔钊呢,这个特殊时刻的张虔钊在哪里!他已经率军撤出了石鼻,彻底解除了蜀军对靖难军所部的包围!
“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年封疆大吏,张部署又哪里看不明白康福的处境,所以他才这么做的!”雄武军军营,张左耀颇为感叹的对白波解释,看看白波疑惑的眼神,他又说到:“我们和康福打,那是各为其主,这主是汉人,争的也都是汉家天下,可被贾刚这么一搅和,事情便不一样了,契丹石敬瑭必有人来,无论真实目的是什么,却都逃不过为那一千契丹骑兵报仇的嫌疑的!而臣服于石敬瑭可以,可是若是契丹人亲自收取长安以及京畿道各州,那康福算什么?出卖祖宗?替石敬瑭挡箭?无论如何,以康侯爷的忠义,他是断然接受不了的,他一定会用马刀告诉世人,所以,与洛阳石氏,康福必有一战!”
“所以,既然两虎必争,张部署决定坐当渔翁!”恍然间,白波明白过来,不过在他脸上,却看不到一丝笑容,贾刚大破契丹的消息早已被证实,而张左耀平淡讲述的破虏四虎也早已从军中传播到了民间,别人或许不清楚,可白波很明白,贾刚那可是自己人,连带着,白波把破虏军也看做友军:“可这就说不好,贾兄弟会怎样了!”
“我看,有两个可能!”说到贾刚,张左耀也显得有些忧心,但他早有揣摩:“其一,贾刚死守绳池,这样会成为挡箭牌,而在晋军或者契丹军西进路上有贾刚这个刺头顶着,康福则可以有更多时间和地域组织各镇!其二,贾刚撤走,放开敌人西进的通道!倒是保存了自己,不过,哎,如此一来,京兆之地的百姓则逃不过一劫了,怕是,怕是……!”
“怕是贾兄弟不会这么做,都使不是说过么,这是个为了理想而奋斗的人!!!”白波接过了张左耀的话,敬佩之情跃然脸上。
怎么办?怎么办?就在这样的焦急思索之中,张左耀度步不能自控,四虎的战斗场面仍在眼前闪烁,自己难道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不,自己一定能做点什么的,只是自己没想到!
是夜,雄武军张左耀的营帐灯火通明,亮了一夜,直到清晨,里面才传来一丝兴奋的呼喊:“来人,来人,再拿些笔墨来!亲卫营准备快马……”
随着天空放亮,浓雾渐起,数波信使奔出了营寨,消失在雾气之中,这时的张左耀也才拖着疲惫的身体踏出大帐,看来所谓运筹帷幄并非那么清闲的工作,实在太劳心,就怕因为自己想得不够全面,最后功亏一篑!微微眯眼适应,他抬头看了看天,却恰巧望见一丝曙光穿透了清晨的迷雾,照进了军营,轻轻叹口气,虽然是个好兆头,不过,这道关卡却不是靠运气就能糊弄过去的,一切,还看现实的变化。
三月初六,一个骑兵跨步走进了陈仓以东石鼻以西的张虔钊大营,随后不久,只见张虔钊差出牙兵找来了各部将官议事!而议事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奇怪的军令下达,山南西道兴元府所辖各部再次后撤三十里!
三月初八,又一个信使被数名兵将押解着走进了雍县西门!
三月十三,雍县潘城以北!
“此去一路凶险异常,你们要多加小心!”
“都使放心,定然不负众望!”
“好吧,该交代的也都说完了,来,同饮了这碗酒,上路吧!”
微风徐徐,张左耀抬起了陶碗,一昂头干了个痛快,而他面前,约莫二百来人的队伍,虽然穿着布衣,打扮成百姓,却个个流露出一股子刚毅和铁血,此刻他们也都抬起了手里的壮行酒。同样一口喝到了碗底,而后,挨着两路纵队,这些人迈开大步行进起来,方向向东。
三月十九,在蜀北各家紧锣密鼓的筹备着应对洛阳新朝廷的时候,东面战场总算又有了新的消息,真可谓峰回路转,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个消息并不是大家等待已久的晋廷讨伐康福,或是契丹报复贾刚,而是魏州乱了!
魏州(今河北邯郸以西),北唐天雄节度府所在,当初北唐张敬达战契丹被困晋安寨时,其节度使范延光也是南面数支驰援部队之一,曾一度挺进到了晋安寨东南的辽州(今山西左权),后来张敬达兵败,延光也就率兵归于魏州,再后来石敬瑭还未挺进洛阳之前,魏州也是最早纳表称降的。不过,这却不是范延光彻底认为北唐没救了,而是他自己本就是个野心巨大的人物,所以,他并不在乎唐晋之争的胜者是谁……野心大不可怕,只有实力强大的人野心大那才可怕,偏偏,范延光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当契丹人一不小心在绳池栽了个跟头,当所有目光都被吸引到了京兆府之时,魏州悄悄的发生了变化,天雄军附近之州府,如滑州、潭州、晖州等等数州要员开始齐聚魏州,而天雄军也已经有散骑度过黄河,明目张胆的侦察滑州境内的义成军营地……
靖难军不降,则京兆府不能收,蜀国汉中可成其势;天雄军不降,则魏州必乱,齐州、许州、青州等山东诸地则不可通达。而此刻,一个小小的破虏军突然挫伤了石敬瑭与契丹联军的锐气,尽然改变了两军原本表奏纳降的轨迹,北晋统领中原之日,变得遥远了!中原的局面也就更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