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上有人叫嚣,争的不过口舌之利而已,张左耀还未动作,白波和他的副手已经迅速起身冲了出去。不一会,哐哐的抽刀声传来,随后是白波的质问。
“到底谁像个妇人唠叨?”白波语气充满嘲讽。他抽刀并没有比划谁,而是将刀锋落在了靠东墙的一张桌子上,桌子旁坐着的是六个大汉。正一脸冷漠的望着白波。
这时,张左耀和三儿也走了出来,直到白波身边,他轻声吩咐:“把刀收起来,咱们又不是绿林,动不动就拔刀!”
“哼!”白波冷哼一声不在言语,挥刀入鞘,退到了一旁。他本以为张左耀会说点什么,却见张左耀停了一会,看了几眼,转身就准备离去。有些不甘,但吓也吓了,人家也没接口,张左耀不准闹事,白波也就不说什么,抬脚跟了上去。
“等等!”
说话的是桌旁的人,这下张左耀不爽了,老子让你你还得寸进尺,于是他冷脸回头看着对方:“怎么,不挣口舌,还想动手吗?”
“军爷,军爷!都是自家人,别伤和气……!”楼梯口,佝偻的酒楼老板满头大汗的跑了上来,这要是打起来,最冤的就属他。
“打就打,怕个屁!”一个粗胡子扭捏半响还是憋不住站了起来。这倒好,可和了白波的心,他撩起袖子就要冲过去,却被张左耀一把拉住了。
“够了,坐下!”桌子正东,背对着张左耀等人坐着的一个,也就是刚才离白波刀口最近的哪个人开了口,随后粗胡男瞪瞪眼,心又不甘的坐了回去。
那人等粗胡男坐下后,这才站起来对张左耀抱拳,张左耀也观察起来:蓝色绸带束发,三十来岁,粗布衫简单而整洁,棱角分明的关公脸,丹凤眼,很是中正,不过鼻头略高,又添了些阴气,只听他说到:“这位军爷,某兄弟失礼,海涵!”
“好说!”张左耀还礼。
“不过,军爷刚才的话似乎也有失公允不是?不管怎么说,关统军都没有做对不起百姓之事!这总没错吧!”果然有后话,张左耀如果不答,反倒显得自己无理,真成了墙角的妇人了。
“对啊!”张左耀顺势而答,让对方一愣:“我从没说过他做得不对啊!我只是说,他做得不好,仅此而已!”
“此话何解?”
张左耀微微一笑:“仗剑杀贼,有些本事;只是毕竟只有他知道当时的情况!我等从武之人岂可只听信传闻?而后他从戎,如此多的人追随,看来他重信义,然历年关西陇南汉中等地征战,成州士卒多有参与,却为何不见成州兵自成一军,他拿这些勇将干嘛去了?”
“这话不对!”高鼻男摇头:“关统军从戎只为保百姓,不是为了征战他人,所以……!”
“你要这么讲我也无话可说,任侠之风让人景仰;不过,别忘了,他身上担着的,可是成州防御副使之责,他不光是是个侠客!他不想带人征战,难道那些士兵不上战场?就不会死?好了,一家之言,算不得数!在下还要吃饭!”说着,张左耀转身离开,他看得出,对方肯定也是个游侠身份,毕竟马上他要接收的守备军中有太多的这样的人,而侠客之间互相知晓,甚至熟悉者甚多。所以他才说这么多,不想得罪这些人而已。
其实,侠客这事情一点都不新鲜。由以张左耀之辈最为熟悉的三国大乱时代为例,各国都有无数名将高人曾经或为善称侠客,或为恶称草莽。
其中佼佼者,如吴国甘宁就号游侠,最后因杀人而亡命天涯,在巴郡一带为盗寇,他手下名号响亮的响铃队伍也就是这个时期带出来的,成员都称游侠少年。只因出动携带着插着羽毛,装有响铃的弓箭而,这才被代称。即便如此,甘宁一伙就在那干了二十多年的“绿林买卖”,官府也无人能管。
而后的历史里,也都大同小异,哪怕大唐盛世,豪侠之名亦是声名远扬。最熟悉的李白年少时也曾仗剑行侠,后作侠客行以颂豪侠之风骨,传吟千古。而临终之前,六十岁高龄的他亦希望投军伐乱,只因身体不好而未实现。
等等事迹言之不尽,然而这些侠客也有不同之出,如东淮山匪窝许霸等人,占据鸣水以后,若是军纪严明,百姓不恶,来接防者若无法强势拔出,最后许霸又能明势态择投蜀,摇身一变也能成一虎将也未可知,毕竟能白手拉起这么大家业的人又有哪个脑子简单……
而此刻说起尚未蒙面的关鸿,张左耀从听闻猜测,要么就是不会为官,要么就是志气已经被磨灭了,对守备军的接管并不会造成多大困惑,只是人家名声依旧,你没办法忽视他而已。吃了饭,张左耀最终决定先一步前往关鸿家中拜访,毕竟军队的事情解决了,一切也就好办了。
关家!并排的两间屋子坐北朝南,一个前院一个后院,还有一间厢房,按关鸿的地位看,却是算是一座真正陋室,但按他侠客之名看,又很贴切。
“是你?”张左耀略微惊讶!因为他在关府客厅看到第一个人尽然是哪个高鼻男。第一反自然就知道他便是关鸿。
“张招抚?”高鼻男也张着嘴神情惊讶的问。
“正是!”
……
惊讶过后,张左耀本以为关鸿回继续纠缠哪个侠与官的问题,却不想人家只字不提。直到各自落座,关鸿提及的,也都是如何交接军务,守备军先到城外哪个营房驻扎,需要分成几部等等细节。
这下张左耀到很好奇起来,此刻关鸿看起来已是官风做派十足,而酒楼里的哪个高鼻男又显得霸气不已。这人是怎么结合成这样的!!!
“关统领,何时移防,何时开始收编,一切都是招抚和刺史谈,招抚军只管定下计划,咱们就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看那些杂事说的差不多,张左耀便打断了关鸿:“在下倒是有个问题有些冒昧想问!”
“招抚请说!”关鸿点头。
“关统领是否有意随刺史入蜀?”张左耀说着双眼一动不动的望着关鸿。
“没有!”关鸿倒也干脆。
“那关统领是否有意在蜀军军中为官?”张左耀其实很矛盾,如果是关鸿有意,他担心根本管不住他这个大游侠;如果关鸿无意,如何安排关鸿也是个麻烦,他一动,守备军军中侠客必然闻风而动。影响面决不会小。当然,他也觉得会有第三种可能,才会有此一问。
第二问,关鸿凝视张左耀良久,这才反问:“在下以侠自居,又以身为官,张统军不是觉得不合适,反而什么都没做好吗?”
张左耀郑重摇头:“说了那是一家之言,张某一不是成州百姓,二不是成州刺史,一时感慨之言,如何能当真!”
“为何当不得真?”关鸿却笑了起来,充满了苦涩:“即便真是无心之谈,张老弟也正好说到实处!我不适合为官,累了!还是交给刺史他们吧!”
这话说到刺史,张左耀一阵沉默,难道有什么官场斗争?不过,想了半天,对成州缺乏认知,也没什么眉目,只好试探性的问起:“关大哥有什么难处?或者说,有什么在下可以帮忙的没有?”
“哈哈!”关鸿半响,大笑出声,搞得大家不明所以,笑了好一会,他才开口:“不必试探什么,我和刺史不合,整个成州都知道,若不是军中多侠义之士,多好意于我,那还有什么成州防御使。倒是你,当真出生牛犊不怕虎啊!”
张左耀先是皱眉,别同武兴城钟离一样,再来个统兵将军不想归蜀的事情了,这位能耐可比钟离大太多。他要是闹起来,这成州麻烦可就大了。正想着,听到最后一句,张左耀又疑惑了:“关大哥此话怎讲?”
“不是吗?你连成州几家人都不知道,就敢来找我!”关鸿有些哀叹的味道,又接着说到:“劝你还是快些离开吧!招抚使正和刺史大人谈得正欢,你我却聚在一处,总有些不合适的!”
人家在好心提醒,张左耀还是听得出来,不过他不明白,既然成州一个政一个军两大集团不合,又是怎么统一意见投蜀的?必然有一方妥协。关鸿吗?
既然人家自称君子坦荡,张左耀直接问:“归蜀,关大哥为何让步?”
“啊?”关鸿一愣,显然张左耀猜对了,但随后关鸿又是一阵沉默。死活不开口。
“为百姓?”张左耀又问。
“呵呵!如果能这么说,关某平生足以!”关鸿无奈,又不甘,随后像是下什么决心一般,挥手屏退了左右,望了望白波等人,张左耀没说话,意识是他可信,但关鸿依旧不开口,张左耀只好对白波点头示意他也退下。
不一会,宽宽的屋子只剩一副字画两个人,几张空座椅,以及两盆不知明的植物盆景,
“哎!”张左耀沉默的等待着,好一会,关鸿叹了口气,说起一段语录:“年十二三为无赖贼,逢人则杀;年十四五为难当贼,有所不快无不杀之;十七八为好贼,上阵乃杀人;年二十便为天下大将,用兵以救人死……”
“大唐悍将,凌烟阁第八人,李绩将军!”张左耀顿时明白关鸿说这段李绩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向往自己能有这样的成就。所以才做了官。
“老弟也知道!”关鸿眼撇,有些意外,然后有些追忆的说到:“三尺剑博得些许贱名,年少轻狂则自鸣得意,得上任使君潤目从戎拜军,弱冠而统兵更是目中无人,以为自此不为世事所羁,步李将军之后,然,不涉艰险焉能强心智,不通人情安能立朝堂!……可惜,直到而立,关某才懂这些!!!”
张左耀有些想笑,也不知这位大侠到底被现在的刺史大人怎么折磨的,不过可不能真笑出来,这可是人家半生的感悟,回想到正题,他问到:“关大哥后悔了?”
“后悔?为何?”关鸿不解。
“后悔当年持剑杀人。后悔当年提刀从戎。后悔这半生为民请命!”说着,张左耀将身挺直,平视关鸿。
“自然无悔!”关鸿想了想才回话,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有些错愕,又有些疑惑的望着张左耀,久久不能言语。
“大哥仗剑是为救百姓,此刻无悔,既是对得起那三尺剑;从戎亦为百姓,此刻无悔,既是对得起使君提携之恩;”张左耀真心的点头赞叹,然后他自己想起了那句狗血的话:“我的家乡有位长者如此言: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我看大哥前半身都是依此为志,且为之不懈;然而此际,大哥贵为一州防御副使,守备统军,即便有难处,顶多也就算不如意而已,但如果就因为不如意而中途折返,失了那份不懈和轻狂,大哥又真能做回侠客?又或是,大哥甘心回家做个田舍翁,望这天下豪杰尽撒豪情?”
一席质问说毕,张左耀有些颓然的望着关鸿,他突然发现,这些话也应该是对自己讲,无奈之下自己是可以做个田舍翁,不过如果自己试着仗剑三尺,不说救得这乱世天下人,起码也要尽一份心,三十载后有人如此问自己,难道告诉他,自己很后悔?
张左耀突然很想笑,他自己把自己说服,他也终于明白当初自己怎么就突然有了关于秦州的那个计划,也明白自己为何此刻他又极力的劝解关鸿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