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书立说是孙武少年时代就已经萌生的梦想。只不过,那时候,他学问有限,只能想想而已,并不能实际实施。但自从蒙山求学和秘府苦读后,孙武又遵循老师的叮嘱前往古战场进行实地考察,寻访百姓,分析地形,查考史册,得到丰富的写作素材。这样,著书立说的条件成熟了。
自此,孙武闭门谢客,集中精力和时间,整理他阅读、考察获得的资料,从事他著兵法的浩大工程。孙武考察完了古战场之后,就将自己的行李搬进了书房,起居都在这里。
在这种简山牍海里,他更像是一位猎人或是一个考察求学者,不畏艰辛地跋涉于崇山峻岭,闯荡在莽莽林海;严寒酷暑,刮风下雨,都不会影响孙武的心情,著书成为他唯一的工作。天气骤寒,随意加一件外套,雪花飘飞,依然是薄外套一件,自己已经被胸中那团熊熊的烈火燃烧着,寒冷只是外表的感受,却不曾进入他的内心。一日三餐都是由仆人端到他的书房来,往往是午饭变成晚饭,热了一次又一次。饥饿时,随意填饱肚子;困倦时,冷水擦面。这间屋子彻夜亮灯已经不足为奇,通宵达旦,废寝忘食,正可以形容孙武这段时间著书的情景。
不到一个月,孙武明显地消瘦下去,体质也越来越差,脸色煞白,目光呆滞,在他的世界中,好像除了简牍、笔记、兵法之外,一切都不存在似的。母亲范玉兰看到儿子这样,心疼极了。但是,“知子莫如母”,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孙武对著书的热情,以及对兵法研究的爱好。于是,她就推掉了可有可无的家务事,专门照料儿子的饮食起居,经常陪着儿子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漫长夜。有了母亲无微不至地照顾,孙武的身体渐渐康复过来,眼神中充满了希望,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话语也渐渐多了起来,可以非常开心地将自己的一些心得、感受,或者痛苦讲给母亲,让其与他分享生活中的喜怒哀乐。
范玉兰为了帮助儿子强身健体,恢复体力,偶尔会替儿子整理一些有关的资料,也会抽出一点时间陪儿子到花园里散步,还请了著名的拳师,每天早晨教儿子练十八般武艺……
一个二十多岁的壮小伙,总是让母亲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总不是最好的办法,范玉兰意识到了这一点,就一边陪着孙武,照顾他,替他分忧解愁,一边开始张罗孙武的终身大事。孙武在练剑的时候,结识了一位叫刘淑贤的姑娘。她虽没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色,但也明眸皓齿、聪明颖悟、清纯可人;她虽不是什么名门贵族,却也是书香门第,从小受到了良好的熏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且善解人意,知书达理。刘淑贤性格温和,一双会传情达意的眼睛,晶莹剔透,泛着睿智的涟漪,闪烁着聪慧的灵光。阳光和煦,微风拂面,鸟儿奏乐,树影惶惶,草地绿如嶂,清水如屏。俊男靓女,一个习剑,一个吟诗,旭日为媒,东风是线,一对有情人就这样连接起来,形成了晨曦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由于孙武酷爱军事,而且又有著书立说的雄心壮志,他们的婚事就一拖再拖。可现在孙武急需一位能够体贴、理解他的人来照顾他,分担他的忧愁,为其完婚是最佳的选择。所以,在范玉兰的张罗下,孙武和刘淑贤终于走进了洞房。孙武与刘淑贤的完美结合,如鱼得水,和和美美。但是他们失妻并没有沉湎于新婚的甜蜜之中,而是在为自己所追求的事业夫唱妇随,废寝忘食。
孙武对于著书的热情是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想象的,也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盛夏的一天夜里,一弯细细的月牙儿挂在晴朗的夜空,树叶一动不动,屋子里就如蒸笼一般,就连马厩里的马也张着嘴巴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孙武穿着薄薄的衣衫,正在昏黄的灯光下奋笔疾书,只见他一会锁眉凝思,一会神采飞扬,炎热的天气并没有影响他著书的心情。这时,刘淑贤手持团扇,不停地给丈夫扇风,静静地陪在丈夫地旁边。尽管她累得臂酸腕麻,还是坚持照顾丈夫。一会儿给丈夫倒杯凉水解渴,一会儿又用一盆凉水,浸湿毛巾,轻轻地给丈夫擦拭周身。刘淑贤默默地为丈夫做着这一切,而孙武好像没有感觉到似的,只是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里,头不抬,笔不停,继续写作。
突然,只听见后院火光照天,人影攒动,接着,锣声阵阵,喊声、喧嚷声如潮。在寂静的深夜里,这喧天的吵闹声惊动了正在专心致志著书的孙武,他没有来得及考虑,急忙向后院跑去。
原来是后院马厩起火,火是从马夫的房间里引起的。火势越来越大,厩前的人乱作一团,有的仆人想把十多匹骏马赶上来,可是马多,门小,那受惊的马纷纷挣断了缰绳,嘶鸣踢咬,窜来奔去,没有一个可以顺利地跑出来。马夫的房间里火光闪闪,熊熊的烈火就如一条火龙毫不留情地蔓延着,家丁们正在着急地救火,叫声、喊声、吵声、闹声混杂在一起,孙武突然发现一个年长的马夫不在,于是就盘问其他的马夫。所有的人都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面面相觑,突然有一个人结结巴巴、胆怯地说:“他好像还在里面。”
孙武听到这里,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烈火中。室内浓烟滚滚,门窗都向外窜着火舌,房顶烧得噼噼啪啪响,眼看就要落架,微弱的呼救声随着浓烟烈火从室内窜出。孙武身高力大,又有一身武艺,他还要对家丁负责,不能让马夫就这样丧生在火海之中。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被火熏得如黑人一般的孙武扶着战战兢兢、蜷缩一团的马夫踉踉跄跄地逃离了火海,马夫的脸已经熏成了黑色,只有两只眼睛还可以看到一丝光亮,头发也已经焦糊,衣裤冒烟,走了三五步,一头栽倒在地……
马夫很幸运地逃过了此劫,而孙武却被烧成了重伤。他肌肤溃烂,浓血淋漓,四肢已经没有知觉,而且高烧不退,呓语不止。孙府上下都在为他捏一把汗,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为其治伤。一个月后,孙武的高烧才渐渐退去,度过了危险期。他的神志刚清醒过来,浑身还涂满了药膏、缠满了绷带,就强咬牙关,挣扎着开始了他的著书工作。但是,他的伤势未愈,活动一下,疼痛钻心,生活不能自理,连翻身都需妻子辅助,自然不能起身下床,更不能伏案挥毫。但他的嘴还露在绷带外边,能够说话和叙述;他的两眼还露在绷带外边,能够在妻子的帮助下阅读书简;他的两耳还露在绷带外边,能够听到妻子的读书声,不影响与妻子交谈、切磋、争论。有了清醒的大脑,他已经把皮肉之苦完全置之度外,他说出来,由妻子淑贤记录。记录一段之后,妻子再读给他听。小两口一起切磋琢磨,斟酌修改。说也奇怪,这样一来,肉体的痛苦反倒减轻了许多。
由于孙武浑身被绷带缠得紧紧,天气又炎热难耐,时常汗水难以挥发,再加上他不能行动,只能长期卧床,骶部和髋部都已起了褥疮,每当换药解绷带时常带下疮痂,脓血崩流,这时的感觉就如撕掉一层皮,疼痛难忍。可孙武不吭一声,咬牙忍着,仍然坚持每天用口叙述,让妻子代笔。他觉得只有坚持不懈地著书才能够抑制身体的病痛。妻子看到疼痛的孙武,又爱又痛,泪流如雨,却又不知如何安慰他。妻子唯一能够安慰他的就是认真地记载丈夫口述的每一个字。
时间日复一日地过去了,那场灾难并没有在孙武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迹,恢复健康后的孙武依然高大英俊,精神抖擞。
春天的阳光总是暖洋洋的,孙武正在专心致志地撰写着自己的著作,却传来了外祖父去世的噩耗。按当时习俗,外祖父去世,外孙必须身着孝衫,头戴孝帽,腰捆荷垤,跪在死者灵前守灵。可这时的孙武正是著书的关键时刻,惜时如金,为了不耽误自己这如金子一般的三天时间,孙武提出只去吊孝而不守灵。家人都不同意孙武的建议,认为外孙不守灵,于礼不合。这时,刘淑贤挺身而出,自愿代替丈夫守灵,才平息了这场风波。不过这件事之后,孙武落下了“不孝”的罪名。
还有一次,为了坚持自己的著书志愿,孙武再一次落下了“不义”的罪名。孙武有一个远房表弟端木良,准备选个日子成婚。表弟亲自邀请表哥为男傧相,这对于结婚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角色,也是一个荣耀的差使,需仪表堂堂、道德高尚、受人尊重的青年,才有资格担任,一般要由被主人特别重视的人来做。孙武为了不耽误自己的时间,便婉言拒绝。本来心情愉快的表弟,听到表哥这么拒绝,顿时脸色铁青,愤怒之极,拂袖而去。孙武与端木良虽不是亲生兄弟,却情同手足,关系融洽,如今请他做傧相,竟然遭拒绝,这个消息一传开,孙武在很多不知情人的眼中,就成为一个盛气凌人、目无亲友、忘恩负义的小人。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多少个风雪之夜,多少个酷暑之日,时间的轮回对于奋笔疾书的孙武来说好像已经不存在。他一直沉浸在古战场的硝烟中,被一次次战役、一个个军事家的谋略所吸引,对于他来说,那些自己整理出来的资料,那些历史史册是有生命的,才是自己现在生活的一部分。
春秋时期,家族之间的争权夺利是非常普遍的现象。自孙武的祖父田书改姓为孙,另起门户之后,虽然孙氏家族在齐国仍然处于贵族地位,生活上也颇为优裕,但几乎齐国上下都知道孙家是田氏家族中一个新的分支。孙家不但与田家的关系渐渐疏远起来,并且也受到其他家族的排挤,在齐国的地位受到了严重威胁。孙武的祖父孙书越是受到齐景公的恩宠,就越加受到鲍、栾、高、国等家族的嫉妒,稍微松懈就会遭受莫名的暗算或者诋毁。为了逃离这种处处防人的局面,孙书一直借口各种理由赋闲家居,空有一身军事才华,却再也没有机会获得军事上的委任,统兵征战,再建功勋。
这些现实的局面根本逃不过孙武的双眼,祖父年纪已大,而自己正是青春年华,有一腔雄才大略,不能就这样空度一生。更让他担忧的是,齐国险恶诡谲的政治形势随时会给自己的国家带来灾难。当时,齐景公统治之下的齐国,政治腐败,吏治黑暗,刑罚残酷,赋敛沉重,统治者穷奢极侈,民不聊生。官员们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争我夺,争权夺利,处心积虑,剪除异己,互相勾结,互相倾轧,整个朝廷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可在这平静的表面之下却蕴藏着汹涌的波涛。在齐国最具有影响力的田、鲍、国、高、栾诸大族之间的矛盾尤为尖锐,他们纷纷培植自己的势力,扩充私属武装,玩弄权术,控制经济,争夺政权。一场你死我活的大搏斗即将开始。
为了避免这种复杂的局面,让自己身处于真正平静的生活中,孙武萌发了离开齐国的念头。当他将自己的想法以及理由告诉祖父和父亲时,他们对孙武的观点也表示赞同。他们认为,年轻人都有自己的梦想,应该脱离家庭,自己到外面去感受世界、创造自己的事业;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当时齐国的政治、经济确实非常混乱,随时都会有巨大的灾变发生,离开齐国,也不失为避祸之举。
就在孙武还没有完全决定去哪里时,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它成为促使孙武离开的“催化剂”。
公元前528年(大约景公二十年),晋、燕两国联合攻齐,齐军屡战屡败,急需能征善战的将才,宰相晏子将司马穰苴推荐给了齐景公。景公马上召见,同他长时间交谈有关兵争战策,运筹计谋,发现他确有真才实干,非常高兴,遂任命为将军,让他率军抗击晋燕之军。司马穰苴知道,他突然被提拔为大将军,肯定不会让众将领服从,也得不到士兵拥护,这样会给指挥作战带来很大的障碍,于是,就提议让景公专门派一位重臣为监军。景公再三考虑之下,选择平时宠幸之臣庄贾,与穰苴一起出征。
在出征前,司马穰苴与庄贾约定:“明日中午时分,在军门会面。”
庄贾自恃是宠臣,平时对军队的纪律也不熟悉,所以,他根本没把跟司马穰苴的约定放到心里去。那天上午,他在家里大摆筵宴,招待前来为他送行的亲朋好友,直到傍晚时分才姗姗而来,以至延误了与司马穰苴约定的时间。司马穰苴一向从严治军,最痛恨这种目无纪律的狂徒,他喝令左右把庄贾抓起来,说:“按照军法,应该立即斩首!”
庄贾闻言,大为震恐,急忙派人驰报景公。齐景公闻讯,急派使臣来军帐说情,请求赦免。司马穰苴认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他果断按军法从事,果断将庄贾斩首。当景公的使者拿着赦免令牌闯入军营时,已经晚了。不仅如此,司马穰苴还以未经许可私闯军营为由,处死了使者的车夫及马匹。这两次事件之后,三军将士受到极大震动,深感军纪威严,没有人再敢不听将令。
齐军开上战场后,将士们个个奋勇争先,莫敢懈怠,以一当十,打败了晋、燕联军,收复了齐国失去的全部领土,获得了全胜。景公看到司马穰苴确实具有领导和军事才能,于是加封他为“大司马”。这是齐国级别最高的将官。
孙武知道司马穰苴的故事之后,对司马穰苴过人胆略和治军之方敬佩之极,于是,他便亲自登门去拜访这位令他敬仰的大将军。司马穰苴热情地接待了这位早就以军事才能出名的年轻人,他仔细地听了孙武对领兵打仗的一些看法,也询问了他一些关于兵法韬略的知识,非常赞同孙武的一些看法。两个人一见如故,大有相见恨晚之感。最后,孙武把自己正在著述兵书的事情告诉了司马穰苴,并希望获得他的指点。
司马穰苴看着眼前这个怀有壮志的青年,耐心地给他讲述了一些关于作战的战略战术,最后又为其讲了当时齐周的具体状况。孙武受益匪浅,告辞之后,还想再去拜访。
但是,俗话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正当司马穰苴踌躇满志、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引起朝中政敌们的嫉妒,鲍、高、栾、国等氏联合起来,向齐景公屡进谗言,诬陷司马穰苴拥兵自重,欲图谋乱。
齐景公是一个非常明显的“墙头草”,一般都是“随风倒”,对于任何事情都没有自己的主见,耳根比较软,轻易就相信了别人的谗言,一怒之下,撤掉了司马穰苴的官职,剥夺了他的兵权。
司马穰苴无辜遭此打击,而且又被小人陷害,十分沮丧气恼。此后,他心情沉闷,急火攻心,沾染沉疴,身体崩溃,一直就卧床不起。
大约在景公三十年(公元前518年)抱病而猝死,成为田氏家族在齐国卿大夫倾轧争斗中的牺牲者。司马穰苴的猝死,给孙武也带来了很大的打击,进一步看透了齐国统治集团内部的昏庸和黑暗,明白了自己继续留在齐国也不会有什么大的作为,甚至可能像司马穰苴一样,也成为卿大夫之间倾轧斗争的殉葬品,遂最后下定决心,离开齐国,再找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