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天的梆子声:“咚!——咚!咚!”的响起,一慢两快的更声传进耳中异常的清脆,紧接着更夫的声音喊道:“闭门关窗,谨防贼盗。”
画店里的油灯光亮,透过纸窗投到街上,说明主人还没有休息。
眼睛有些红肿的卢霖看着面前的画卷手舞足蹈,虽然脑子和身体都异常的疲劳,但却止不住他发自内心的喜悦。看众生百态心有所悟的卢霖,用了八天的时间,完成了面前这幅自己看来异常满意的一副作品。
送走柳光杰之后,卢霖便闭门谢客,潜心作画。期间除了陪常晓娥说说话之外,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了这幅画的创作之中,八天的苦心创作,就在三更天的梆子声响起的瞬间,落下了最后一笔。
喝一口尚有余温的茶水,卢霖摇头晃脑的盯着面前的作品,越看越是喜欢。画面上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没有人,没有树,全部是黄澄澄的颜色。画中的麦秆被饱满成熟的麦穗压弯,美妙的弧度微微弯曲,预示着一个丰收的年景。整个画面干干净净,没有题跋、落款,只在左上角龙飞凤舞的提了三个小字“庆丰年”。
“吱呀”一声,院子门被慢慢推开,卢霖转头看见常晓娥端着热气腾腾的汤碗开门进来。快走两步接过汤碗,卢霖埋怨道:“小娥,什么时间了你还不睡?”常晓娥探了一下舌头,微笑道:“我刚才醒了看屋里灯还亮着,知道你还没睡。大半夜的怕你饿,我给你做碗汤面。”
卢霖看着她脸上的笑意,知道他心境已经开朗了很多,心下自是高兴,柔声说道:“你身体还没好,这几天这么冷,做什么汤面。”常晓娥慢慢伏到他怀中,低声道:“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就不能对你好?”卢霖搂住她肩膀,低声笑道:“我不对自己妹子好,还对谁好去,你是大哥唯一的亲人,大哥就想天天宠着你,爱着你。”
离开卢霖的怀抱,常晓娥有些失望的道:“我要为娘守孝三年,就只能做你的妹子了。”卢霖展颜一笑,爱怜的捏一捏她鼻头,说道:“等你孝期一满,大哥就娶你做媳妇儿。”常晓娥害羞的低声道:“大哥,我心里好欢喜。”心中一热,展臂把她搂进怀里,下巴在光洁的额头上轻轻的点了两下,柔声道:“傻丫头,大哥也和你一样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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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美睡了一觉,一大早起来的卢霖精神焕发。昨天夜里看到常晓娥已经逐渐的回复了往常的模样,心里高兴睡的便踏实,一觉起来,七八天的疲倦一扫而空。
用毛刷蘸了青盐刷完牙,见翠儿正好提了早饭进来,向她点点头,问道:“小娥起来了么?”翠儿比几天前活泼了许多,黄瘦的脸颊也丰润起来,不过见了卢霖还是有些拘谨,低声道:“小姐起来了,说是给公子做件夹袄,应该还在房里忙活。”
画店的后院就两间房屋,翠儿来了之后一直跟常晓娥挤在一起睡。碗筷之类的用具都放在卢霖房里,点点头示意她准备早饭,卢霖走到常晓娥房门前,轻轻敲门。
“门没插,进来吧!”常晓娥的声音一扫前几日的疲惫。
常晓娥盘膝坐在床上,看来也是刚起来,尚未穿套裙,肩头半披着一件夹袄,卢霖进来的时候她正要咬断手中的丝线。冷冷的哼了一声,卢霖拿起尚未做好的夹袄扔到一边,然后把针头线脑之类的东西收起来,一句话都未说,拿着东西转身出来。
常晓娥一怔,随即明白卢霖做事的含义,俏脸一红,坐在床上没有起身。翠儿悄悄的推门进来,低声问道:“小姐,公子怎么了?板着一张脸气呼呼的就出去了。”常晓娥盈盈一笑,低声道:“去扔东西去了,不用理他。”
翠儿一脸的不解:“我看公子手里拿的东西是我昨天刚买的针线,还没用就要扔么?”常晓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没事儿,扔就扔了吧。咱们先去吃饭!”
吃饭的空子,卢霖冷着脸从外面回来,一言不发的坐下就吃。看他的生气不像作假,常晓娥讨好的说道:“你吃这个面圈。”卢霖睨了她一眼,低头咬了一口。翠儿有点害怕,来了好几天这位公子都是温和的笑脸,重话都未说过一句,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一早起来就板着脸。不由得小心翼翼的向常晓娥投过去一束询问的目光。
接受到翠儿目光中蕴含的意味,常晓娥红晕透颊,向卢霖低声道:“我往后不做了还不行么?”淡淡的从鼻孔里“嗯”了一声,卢霖低头继续吃饭。常晓娥红着脸抓住卢霖的手腕,在翠儿惊讶的目光中央求道:“好大哥,我不敢了!你笑一笑。”
卢霖知道惩罚的她也够了,咧嘴做了个鬼脸。看他气已经消了,常晓娥笑着说道:“一会我和翠儿出去买几件棉衣,你和翠儿都只有一身,换洗都是麻烦。”卢霖点头说道:“恩,记的多穿点衣服,这几天挺冷。”听两人说话要给自己买衣服,翠儿急忙道:“小姐我不要,给公子买就行。”
卢霖挺喜欢这个这个应该还是读书年纪的女孩,抬头说道:“给你买你就要,真有一天公子穷的连饭都吃不上了,还能拿出去当了换两个包子吃。”听他说的好笑,翠儿红着脸点点头。
吃完最后一口饭,卢霖打个饱嗝,向常晓娥道:“妹子,柳大哥那有些事,我去瞧瞧,中午就回来。”常晓娥正和翠儿一起收拾着碗筷,笑着应道:“早去早回,我们买完棉衣等你回来吃饭。”卢霖点头答应,到画桌前卷起刚画好的画卷,用干净的白纸包好,亦步亦趋的奔柳府而去。
在柳府客厅里喝着热茶,听见外面急促的脚步声,还没看见人影,就听见柳光杰笑呵呵的声音叫道:“一大早就听见喜鹊叫,今天果然有贵客临门。”卢霖起身相迎,笑道:“二哥说的好笑,大冬天的有什么喜鹊叫。”大笑声中,柳光杰把住卢霖手臂,笑道:“今天怎么有空?”
摇摇手中的画卷,卢霖笑道:“给孙叔叔送画来了,没打搅你吧。”柳光杰摇头叹道:“你二哥还是光棍一条谈什么打搅,来坐下喝茶。”卢霖摇头道:“不用了,给孙叔叔送了画,我还要回去。”柳光杰急道:“那怎么行,咱兄弟几天没见了,怎么能让你走。正好大哥也得了空子,咱们中午喝几杯。”
卢霖笑道:“回去还有些事,改天我做东,请你和大哥。”看他笑的坚决,柳光杰无奈说道:“那好,就等改天。我现在带你去见孙叔叔。”
穿过几幢院子来到孙丕扬住的客房,卢霖见孙丕扬正在院子里慢悠悠的打拳,看模样应该是太极,不过和后世的太极有很大区别,似是而非的样子。
看两人进来,孙丕扬笑道:“今天什么风,把卢贤侄吹来了?”卢霖快步走到他跟前行礼,笑道:“答应了叔叔的事情小侄不敢怠慢,不过最近琐事缠身,昨日方才画完,不敢耽搁,一早就给叔叔送来了。”接过卢霖递过来的画卷,孙丕扬笑道:“原来是献宝来了。”卢霖笑道:“那能称的上什么宝,只要叔叔喜欢就好。”孙丕扬高兴的点点头:“咱们去屋里说。”转头看见柳光杰还站在身边,笑道:“光杰先去忙吧!我和卢霖单独说会话。”柳光杰只道他与卢霖谈画的事情,自己不懂画也插不上嘴,就有点兴趣缺缺。听孙丕扬要和卢霖单独说话,自是求之不得,告辞去了。
盯着摊开的画卷看了盏茶的功夫,孙丕扬方开口道:“贤侄心装万民,是否知道这连绵的三天冬雪能冻煞多少的百姓。”
见孙丕扬看出画中的意思,卢霖高兴的道:“皇上继位以来,体察民情,想必今年百姓的日子能过的好些,怎么还能冻死人,叔叔说笑了。”孙丕扬眼中杀意一闪即逝,低声道:“过的好些?只怕比往年还不如,谈什么过的好些?”
卢霖笑道:“前几日听柳二哥说今年各地虽有受灾,但皇上体恤百姓,各地都拨了百姓救灾粮。只要过了冬天,来年有了收成日子自然就好过了。”孙丕扬冷笑道:“今年徽州、安庆二府百年难遇的水灾,百姓颗粒无收。前几****刚得了信,安庆大雪下了三日,城门都封住,百姓冻死饿死无数,治下数县百姓十去其三!这能算是好过么?”
听的心中惊骇,卢霖嘴巴半张,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翻江倒海般得想着孙丕扬说的话。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问道:“朝廷没拨粮食?”孙丕扬冷笑道:“拨了,九月初朝廷拨了两地救济的米粮十万担,入冬之后,还会拨粮五万担,足够百姓吃了。贤侄,你说是不是?”
卢霖见他面容僵硬,连连冷笑,想到他说的话,心中已然明白他的意思,愤声说道:“这帮贪官难到连救灾的米粮都敢贪墨?”孙丕扬哈哈大笑:“救灾的米粮又算的了什么。”卢霖被他笑的一阵发冷,沉声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查?”孙丕扬眼中精光一闪,盯着他笑呵呵的说道:“查?如何查?安庆府上下被王鹅泉经营的铁桶一般,想查也没办法下手。”卢霖热血沸腾,冷声道:“我如果没记错的话,叔叔是南京右佥都御史的官职。”
孙丕扬呵呵笑道:“不错,贤侄的记性真乃上佳。”卢霖的失望溢于言表,叹了口气摇头不语。孙丕扬点头说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你想骂开口骂便是,不用遮遮掩掩。”卢霖侧头看向门外,愤声说道:“叔叔是读书人,定然知道‘食君俸禄,为君解忧’的道理。小侄告辞”迈步就要离去。
“安庆、徽州二府隶属南直隶,确实是我的管辖范围,并且我也受命彻查此事。”孙丕扬并未开口阻拦,自言自语的说道。卢霖闻言顿下脚步,转身不解的看向孙丕扬。
自顾自的转身坐下,孙丕扬沉声道:“朝廷的救灾米粮下拨不久,我就已经接到安庆、徽州两地官员贪污皇粮的消息。起身奔赴安庆明察暗访半月有余,案子没有任何进展,更没有查到任何关于官员贪污米粮的线索。这时我才知道王鹅泉早就安排的风雨不进,我就是再查上半月也不会有任何线索。”卢霖不解的问道:“难道不能彻底搜查,我就不信他能做的如此干净。”
“米粮分到百姓手中,已经不足六成确实事实。但我的手下在安庆、徽州已经查了两月有余,还是一无所获。王鹅泉贪污之后,手脚早就擦的干干净净。”
“既然知道王鹅泉贪赃枉法,直接拿人便是。”
冷笑的看向卢霖,孙丕扬满脸的不屑:“谁给你拿人的权利?无凭无据的事情你也敢办?反咬你一口,栽赃陷害可是灭门的罪过。”
卢霖心下一片冰冷,喃喃说道:“难道就看他逍遥法外,不管不顾?”“我已经加派了人手,但时日已久,却是毫无办法。”孙丕扬满脸的无奈。卢霖失望道:“难道真没有一点办法么?”
孙丕扬冷道:“有。”卢霖急切的问道:“什么办法?”孙丕扬抬手示意他坐下,说道:“入冬的五万担皇粮近日就要下拨,王鹅泉尝到了甜头定然不会罢休。只要他敢出手,就不可能没有任何漏洞,到那时抓到证据,方能把他撤职查办。现在我苦就苦在没有任何证据。”
卢霖起身向孙丕扬施了一礼,说道:“刚才错怪了叔叔,小侄甚是惭愧。”孙丕扬离座搀住他臂膀,说道:“不知者不怪罪。”卢霖忙道:“就请叔叔奔赴安庆、徽州两地,查访此案。”
长长叹了口气,孙丕扬苦笑道:“我只要进入安庆、徽州两地地界,不出半日,王鹅泉就会知晓。”看着卢霖不解的眼神,孙丕扬又叹道:“王鹅泉为人谨慎,我上次到安庆他就已知晓。我的手下探到王鹅泉已画了我的相貌分到下面州县,四处派人打探。估计现在兖州府就已经有人盯上了,只要我离开兖州他立即便会知晓。”卢霖急道:“难道不能另派他人前往?”
孙丕扬一阵冷笑:“无凭无据,捕风捉影的事情还能让谁来?本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情一般不会查办,但安庆、徽州数县遇了水灾,百姓苦不堪言,我冒险请了监督放粮的旨意,方才离京,哪来加派人手一说。再者王鹅泉已经上下打点了关系,我查案两月有余,上面早就已经不耐烦,估计不久我就要回京复命了。”
卢霖投过一束询问的目光:“难道...?”
孙丕扬点头道:“你猜的不错,我离京之时也不确信此人是否贪墨了皇粮。”卢霖叹道:“既然如此,这案子却没法子查了。”孙丕扬摇头道:“不然,我离京之时虽然有些怀疑。但经过我手下之人两月来的暗中查访,王鹅泉贪墨救灾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只是眼下苦无证据。”卢霖欣喜说道:“叔叔的意思还是要继续查下去?”
孙丕扬冷笑道:“查是一定要查,但去查的人不是我?”卢霖不解问道:“叔叔不说朝廷不会再另派人手了么?”孙丕扬点头道:“为何要加派人手?”卢霖道:“那...?”
死死的盯着卢霖的眼睛,孙丕扬一字一顿的说道:“我要让你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