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周边民宅素有‘房屋半边盖’的习俗,名列‘陕西十怪’之一。
说起来挺有意思,那‘房子半边盖’呢,主要是指咸阳边远农村传统的房屋构造。这种房子从侧面看成‘划’形,正好是两面‘人’字形房屋的一半。一般来说,房子后墙高约五~六米,檐墙高三米,下雨时,雨水朝一边流。
会出现这种‘一边盖’的房子,究其原因,主要是这种房子省木料,不需要大梁、大立柱,同时整体面积较小,盖起来也省工。再加上砌墙用土坯就地取材方便,故而以这种形式的房屋组成的四合院,雨雪时节雨水雪水皆流向院内疏通沟槽,美其名曰‘风水不外流’。
恰巧不巧地,米果果奢望了半天的‘白起将军府邸’便正好属于类似构造。
四合院前面临街,屋舍两边伫立着几棵白杨树,顺风顺水,长势喜人。房屋后面,又划出‘粮仓’、‘马厩’、‘猪圈’、‘牛棚’四个部分,各自分开,比寻常农家小院更多出两间来。
“不是吧~”果果怪叫一声,指着远处一方简单朴素的四合院,不可思议地扭头询问小绒:“白起不是秦国著名的军事家,几十万大军的统帅么?怎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小绒耸了耸肩,从背后取下御赐宝剑,轻弹一指,理所当然地吹了口气,解释道:“秦昭王养狗原本就是为了捕猎,如今走狗胆敢抗旨不尊,这等下场又何足为怪?没见他还要赐他一死么?”
“……”这话说得没心没肺,听起来似乎却又合情合理,果果愣了半晌,硬是找不到反驳的词来。
出于对这位沙场上所向披靡老将军的尊重,小绒远远地下马,又顾及大全地让果果重新化作灵魂状态,否则那前来下旨传令的官吏居然一手手持上方宝剑,一手牵一小孩,如此姿态,任谁看了都觉得别扭。
即使小绒没有对谁下过圣旨的经验,可他也知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八个字,是打明代开始盛行开来的孱头,早在战国时期的秦朝,没这么多花花修饰,诏书咋说咱咋念,该啥是啥。
小绒牵马上前,问明仔细,继而整眉肃目,以昭王使臣身份轻轻松松入得厅堂,旁边急忙又有小童奉上好茶,小绒只端坐桌前,目不斜视,怀抱宝剑手捧圣旨,看都不看那童儿一眼,俨然一副龙庭御史神圣不可侵犯的姿态。
果果见他这副模样,心知必是充作颜面装出来唬人的,可当前少了六名护卫军左右列队威压助阵,少不得要多绷着点,否则嘻嘻哈哈的一旦被人识破,可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传说老将军白起卧病在床,小绒冷笑,道:“微臣不急,急的人是陛下,还望白老将军体恤了。”说完微垂双目,再不言语。
哎,好一套薄情寡义的官吏姿态!果果从旁扮了个鬼脸,又冲他吐了吐舌头,见小绒没有丝毫反应,便又转而将注意力放在她所好奇的旁的事物之上去了。
在来之前,她所想像中上将军白起的府邸,必是金玉满堂、富贵辉煌的,万没想到居然会是这般模样:
左手边普通陈旧的两只木柜中陈列着一卷卷规整的书简,与旁边一方矮几相邻之处,因为迁徙的匆忙,席地层叠搁置着几只沉重的木箱,灰白斑驳的墙壁上,遥遥相望的‘井’字格木窗外沿支撑着一只篾竹,悠然半开着,窗沿上搁着一小盆家养白梅,零零星星地打着骨朵儿,少有开得盛了的,想是才刚刚修过枝,被人剪去了罢。
右手边贴门处,依次罗列着几只装饰性木柜,木柜中央另设有一款雕琢精美的观音娘娘神龛,神龛前还供奉着三株未曾燃尽的高香,青烟袅袅,给家舍中增添了几分仙风道骨的香火气息。
这天雪霁,四野积雪,依然很冷,只是天光大好,带着晨昏氤氲的光晕从窗户外投射进来,可以看见尘埃轻舞飞扬,隐隐约约间,居然还透出几分似有若无的暖意。
方才远远见了他家类似农宅的四合院,果果金玉美梦便已悄然破灭,如今环视四周,又见装潢如此平庸甚至可以说还稍显凌乱,她那个郁闷啊,干脆闭了眼睛往小绒背后一靠,习惯性地将一颗脑袋在人家脊背上滚来滚去地翻着玩。
滚来滚去,滚去滚来,小绒突然毫无预警地站起身来,果果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往前扑冲摔倒。
哇,死小绒,你要死啊你——!!
她好不容易拽着他的衣襟站稳,一抬眼,忽见打里屋掀了门帘走出两个人来。
五十开外的老者竟然已是长髯银须,长时间病痛的折磨让那双曾经精锐璀璨的双眼渐渐有些失了颜色,即使如此,他仍强自一把推开扶住自己手臂的家奴,抬头挺胸,上前三步,伸手规规矩矩地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埃,在家人慌忙递上的软垫上双膝跪下,口称:“老臣白起接旨。”
其实当时他本已被连降二十级贬做士卒,是不可以‘老臣’自居的,只不过这位高官厚禄习惯了,更不服贬逐,故而刻意以‘老臣’自居,便叫来人不可小觑了去。
他一跪,这满屋子所有人皆一并跪了下来,小绒如鹤立鸡群一般傲然站立在房间当中,微然一笑,摊开圣旨,音质平和地念了一遍。
他念的时候,果果也不禁好奇战国时期的圣旨是个啥模样呢?于是站着小绒身后踮起脚尖偷眼望了望他手中盖了好几枚大印的竹简:哇!满眼看不懂的繁体字,似乎还有点保留着象形文字的基础,进化得有点‘四不像’,叫她这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见了,也是一头雾水,完全‘莫宰羊’啊!
于是米果果十分崇拜地想:小绒好强悍,这种‘蚯蚓字体’居然他也还认得!
其实她哪里知道,先秦时代这种古老的大篆文字,除了认得,人家还会写呢。
果果从背后拽着小绒的衣裳偷听了半晌,前面一大堆莫名其妙的理由她一个字没听懂,只知道最后的结果是——‘逆臣失节,背地辱君,亵渎天子,特赐,自刎谢罪,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