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口尚未痊愈的伤势隐隐作痛,小绒深吸口气,伸手死死地按住,微微动了动嘴角,强忍着将一口即将涌出咽喉的鲜血又默默地吞了回去。
自己到底还是年轻气盛了啊……浑身上下重伤未愈,以这副破败的身体,承受刑酒便已经极其勉强,再要罚跪,整整一天一夜,真能撑得过去么?
——撑不过去也得硬撑啊!
龙颜横竖是巴不得将自己活活折磨致死的主,即便低头求饶,也不过落得自取其辱的下场罢?小绒将一双手轻轻放在膝盖上,沉默地眼睁睁看着龙颜命人撤去棋局,换上来的,则是方才已经事先配置好了的一小坛辣椒酒。
虽然只是一小坛酒,可是全部倾倒出来,却又有三大碗之多,且味道非常冲,火辣辣的辣椒味儿融合着烈酒本身辛辣刺鼻的味道,混入清新的空气之中,熏得人两眼直往下掉眼泪。
旁边的米果果被熏得睁不开眼,‘依依呀呀’捂着脸往后一连退出数丈之远,被揉得红肿的眼眶中泪珠儿大滴大滴地往下滚。
小绒依然垂首,沉默着坐在青石桌之前,三大碗清冽刺鼻酒气冲天的辣椒酒依此并列在他的面前。
或是同样受不了那仿佛连空气都即将被点燃的火烧火辣的气息,小绒虽不若果果一般夸张地退避三舍,一双漆黑明亮的瞳眸中却依然浸润了一汪晶莹剔透的眼泪。
很辣,很疼,却无法逃避。
他万般隐忍地紧抿着双唇,脸色苍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仍透出孩子般灵慧娇柔的神色,此刻又含了大滴的泪珠儿,仿佛两枚十分名贵的黑钻浸泡在一汪清泉之中一般,折射出让人无限怜悯的光华。
紧锁的眉梢间,更隐隐透露出一抹哀恸的风致,便是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不免衍生出一种想要将那无依无靠的孩子拥入怀中好生疼惜一番的欲望。
偏偏龙颜不动声色。
他沉寂地注视着他,看见小绒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只觉得胸中畅快无比,盯着那少年看了一会,这才柔声笑道:“时候不早了,展公子请吧。”
小绒仿佛猛然间被人从背后狠狠抽了一记鞭子,轻轻颤了一下。
他抬起头,正视龙颜,眼中说不出是极致的怨恨或憎恶,只专注地盯着他,好像要完完全全将他的模样铭刻在脑海中,以便从今往后即使龙颜挫骨扬灰,他也要将他扒出来肢解成粉末一般。
他狠狠地瞪着他,一脸肃杀的表情,全然不顾大滴泪珠儿滚滚夺眶而出。
看得一旁的果果好生不舍,刚想上前替小绒向龙颜告饶,却被那不近人情的霸主一把扼住了手臂。
龙颜冰冷地动了动嘴角,讥讽道:“展公子莫不是想色诱在下,上演一出死到临头甘愿以身相许的戏码吧?”他顿了一下,似乎正在看货估价,接着又故作轻佻地伸手,轻轻扣住小绒的下额,稍稍侧向迎着月色的一面,‘啧啧’两声,轻慢道:“模样儿倒是挺俊俏的,又恰好少年风骨,只可惜龙某人没有那般嗜好,不过展公子若是愿意钗裙侍奉,日夜陪伴在下歌舞寻欢,以‘贱妾’自诩,要在下手下留情,却亦不是不可能的……”话音未落,凌空三道银光闪过,幸亏龙颜缩得够快,否则估计一条手臂已被生生剁了下来。
果果‘啊’地惊呼一声,她倒没看见过程,不过结果却十分清晰:三枚一尺三分长短的银针深深地插入青石桌面,兀自摇晃震颤着,发出‘嗡嗡’之声。
反观小绒,一只右臂半露在外,袍袖不知何时已褪至手肘,修长漂亮的手指指节微曲,竟好似最高贵的白玉精雕细琢而成,透了明的光滑润泽,仿佛会发光一般闲闲倚在青石桌旁,俨然幕后夺人性命的姿态。
龙颜瞥了一眼银针,又回眼望向小绒,悠悠挑了挑眉,神色之间更是说不尽的挑衅。
小绒收手,沉默,接着掬捧着端起其中一碗,轻声道:“我喝便是。”
烈酒刺激性大,伤肝伤脾胃,不光腐蚀内脏,同时还会让光滑细嫩的肌肤变得干燥焦黄,于人的身体的损伤不亚于慢性毒药。
而在这种慢性毒药中又浸入辣椒,虽然米果果从未曾品尝过,可是她也知道,**时期流传最深远广泛的两道酷刑便是‘辣椒水’与‘老虎凳’,那说的还是辣椒兑水,无论是泼在犯人累累伤痕上,还是逼迫其喝下去,都是一种极致残忍的酷刑。
那还是兑水呢,而不是烈酒!
将这般苛酷如私刑般的责罚毫不留情地加诸于小绒身上,实在太残忍了!
且不说他本身才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光是那副重伤未愈的身体,却如何能再承受得了这番酷刑?
小绒凄绝哀恸的容颜轻轻地映入碗里,化入一泓烈酒之中,涟漪浮泛,顷刻间又被搅得不尽真切。
辛辣的气息更甚,火烧般痛彻肺腑的感觉更甚。
仿佛身处炼狱不得不生生承受那自身根本无法承受的极刑。
泪,一点一滴落入碗中,涟漪飞溅,瞬息湮灭。
小绒咬了咬唇,闭上双眼,一昂首,全然不顾后果地捧碗一口一口地喝了下去。
沸水滚油一般的酒液顺着咽喉而下,流入腹中,所过之处仿佛受烈焰肆虐,烧心般疼痛。血与泪瞬息蒸腾,身体内所有细胞都在强烈地抗议,可是,他不能停。
辛辣甘冽的酒液,被一口一口地饮了下去,体内重创未愈的伤痕出其不意地受到强烈地腐蚀,明明一口鲜血就要往上涌,却又被接踵灌下的烈酒劈头盖脸压抑了下去。
小绒微微向上仰首,自杀般地放手继续大口大口地喝着。
透明的酒液顺着他苦涩的嘴角往下淌,流过形状姣好的下额,又顺着骨骼分明的下巴尖一颗一颗地滑落下来,浸湿了雪白的衣裳,融化开来,点点,滴滴,仿佛清晰可辨的血与泪。
果果万般不忍地看见那湿润的酒液缓缓地淌过他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
良久,小绒的动作终于静默下来,放下碗的同时,一口鲜血跟着喷了出来。
他猛烈地咳嗽着,瑟缩着身子,将脑袋埋入臂弯当中,死死压住不断吐血的嘴唇,却无论如何无法制止鲜血逆流而出。
身体仿佛正在被点燃焚毁一般的疼,烈焰在胸中燃烧,很想吐,出口的却只剩下殷红灼眼的鲜血。
这才不过一碗……
“小绒!”果果再也受不了了,不顾一切疯狂地冲了上去,一把将那少年拥入怀中。
停止吧,这般苛酷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