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卧龙殿正门,绕过器宇轩昂的主殿大厅,顺着九曲回廊往上至内院寝殿,沿途清泉石桥,湛蓝的湖泊中轻舟泛漾,两岸亭台轩榭、柳垂丝绦,一派春意盎然。
距离湖岸不远处,一片杏林繁花似锦地开得正旺,花香四溢,芬芳怡人,远远望去,枝头树梢,层层叠叠簇拥着无数莹白色的花团,风情浪漫,仪态万千,恍若仙境。
娇柔的杏花花瓣随风飘扬,仿佛一场纯洁花雨的盛宴,又仿佛瑞雪初降,纷纷扬扬,悄无声息,于静谧优雅中又透出一种风致唯美的气韵来。
花团锦簇的杏花林下,一名白衣少年仿佛林中仙子般端坐青石桌前,石桌上摆放着一只造型古朴玲珑的墨玉香炉,香炉中青烟袅袅,映衬着石桌前正垂首抚琴的少年,一眼望去,好一幅闲情逸致的春色画卷。
恰巧龙颜归来路过,见那少年神情舒缓柔和,抚琴自演自唱,颇有意趣,不觉停下脚步,轻轻踏破花雨,近身聆听。
却闻那少年悠悠唱道:“……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此乃诗仙李白乐府旧题名作《行路难》,原作于公元七百七十四年(天宝三年)作者离开长安的时候,前半段表达了其宏大的政治抱负受到阻碍,不能顺利实现的惆怅与茫然,后半段则峰回路转,又表现出了作者一种为了理想迎难而上、不屈不挠的积极心态。
而那种倔强的、自信的、对理想执着的渴望与追求,如今借花献佛地应用在那抚琴弹唱的少年身上,当真是分毫不差。
“好歌,好词,好风致。”待他一曲已毕,歇了余音,龙颜这才微笑着象征性地鼓了鼓掌,上前端坐石桌对面,深深凝视着那少年一双漆黑明亮宛若星辰般的瞳眸,柔声问道:“你蓄意在此恭候,找我可有何事?”
小绒微微一愣,轻轻垂首,不觉笑道:“龙颜大人好眼光,果然瞒不过你。”
龙颜不动声色,淡然浅笑道:“展公子客气了。”
之所以以‘展’称呼,目的有二:第一,我查过你的底细了,你别在这里跟我嘻哈打诨,有事说事;二,如果以国姓‘舒’称呼,估计小绒内心极度敏感,能跳起来立刻与其反目,由如今的状况来看,暂时还没这个必要。
果然,龙颜一句话出口,小绒心中登时‘咯噔’一跳,不觉略微变了脸色,只是他还算机警,不过片刻之间,便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仔细上下打量了打量龙颜,依然笑靥如花:“小绒早就听说,龙颜大人办事雷厉风行,手段凌厉、效率惊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久仰久仰。”
龙颜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以牙还牙道:“怎比得展公子阴狠毒辣,唯物之用其极,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呢?”
这两人同属心狠手辣,擅长阴毒策略的类型,彼此交接相遇,就仿佛两道电能强大激光互相对峙一般,互相试探,互不相让,若不能互通声息、和平共处,其结果必然以生死相搏,落得两败俱伤的下场。
小绒心想:查得可真细致啊,这姓龙的到底有点本事,切不可小觑了。
龙颜心想:我还没找你小子的茬呢,你便自己找上门来了?也好,我就听听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咱们新帐老帐一起算。
这两人心里各怀鬼胎,坐在一起连带周围的空气中都仿佛能激起一茬一茬的火花来,平均温度霎时间提高到了沸点。
旁人见状,忙不迭退避三舍。
“却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什么叫做‘话不投机半句多’?眼皮子底下便是。小绒听闻龙颜语调锋锐,处处挑衅,微一沉吟,便又换了副隔岸观火的姿态,将事先带来随手闲置于旁的账簿双手奉上,笑道:“龙颜大人心思慎密,却怎留得这等破绽容人背后大动手脚?”
龙颜接过,粗略翻阅一二,发现几本都是由小绒亲手批改过后的作假账簿,心中惊愕的同时,又羞又怒,霎时间心念万般回转,临到出口,却是一句以攻代防的话来:“展公子为何会接触到这些东西?莫不是背后唆使苏姑娘胡作非为的便是阁下了?”
“原本确实想趁机大动干戈,只是小米姑娘心地仁慈,小绒不得不就此作罢。”他倒也不避讳,竟坦言承认道:“不过现在说这些已经无关重要了,将账簿交予龙颜大人,也是为了息事宁人,小绒现在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
这小子……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龙颜闷哼一声,虽然心中不悦,倒也对其代理审阅账簿一番苦心表示了应有的敬重,淡然应道:“说。”
“小绒至年幼便听说过‘卧龙殿’的传闻,”其实无论龙颜今天什么反应,他这话该说还得往外说:“据说此殿以接纳菁英入世夺人性命为契机,数百年来广纳贤才,成王败寇,既定的游戏规则下,赢了的或去或留自便,倘若输了……生杀予夺,魂飞魄散,随龙颜大人处置,可当真如此?”
龙颜笑笑:“卧龙殿从不收留弱者。”短短九个字,言简意赅——奉命入世却连人命都给他取不回来的,杀无赦。
旁人若闻此言,必然心中惊栗,暗出一身冷汗,谁知小绒有备而来,闻言竟然毫无惧色,当即抚掌大笑道:“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他一拧剑眉,一手按在古筝琴弦之上,略微往前半探出身子,话锋回转,竟义无反顾地笑道:“小绒受卧龙殿救命之恩,礼当以性命相还,龙颜大人只管出题,小绒若办事不利,这颗头颅,必将拱手奉上。”
他这一席话出口,倒把龙颜唬得一愣。
这小子……吃多了撑的没事自找这麻烦?莫不是他舒小绒内心以皇族遗孤自诩,孤傲狂妄,不愿欠人人情,又或智勇双全,年轻气盛,手下颇有几分真本事,这才肯以自身性命为赌注,甘愿授命?
——好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雏鹰!
不过……这样却才又更加惊险刺激呢~龙颜不怀好意地暗自揣度:我定要当面拔下他的獠牙,杀一杀他这般狂妄戾气,也叫他知道什么叫做‘自不量力’,什么叫做‘疼’!
“展公子果然爽快人,龙颜佩服。”你要找死他巴不得,话虽说得委婉一点,可那意思到底换汤不换药:“只是日前公子重伤未愈,若要强出任务,只怕多有不便,不如再安心静养几日,待身子大好,再接不迟。”
这话听上去多贴心多顺耳~只是切不可细心品味,否则那意思可就完全变了调:你想就这么豁出去将功折过一了百了啊?做梦!我连任务是啥都不告诉你,你还是乖乖回去多享受几天精神上的折磨吧!
他舒小绒什么人,何惧他这个?也便当没那回事儿,当即又换了个话题,浅笑道:“多谢龙颜大人体恤,另外,我听说……”一句话还没说完,忽闻身后不远处灌木丛中一阵‘窸窣’之声,两人不约而同地回过头,只见修剪得整齐平稳的常绿灌木丛后面,迅速地爬过一道淡紫色的影子。
二人目光交错,彼此心领神会,龙颜也不喝斥,当即站起身来冷笑着绕过灌木一探究竟,小绒则悠闲地尾随在他身后数步之遥,没事跟着过去凑热闹。
未见其人,却又再次听见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龙颜面庞上冷笑与鄙夷并存,待过了三四丛灌木,一转过背,眼前当即真相大白。
只是事到临头,龙颜一脸的鄙薄却又迅速转换为一种哭笑不得的表情,其中还带着几分新奇古怪,几分很受不了的觉悟与感慨。
而尾随其后的小绒反应则更加直接:他先是瞪大一双如秋水般漂亮的眼睛注视着眼前的状况,紧接着一手捂住嘴唇,一手压在肚子上,毫不客气地笑弯了腰。开始还能隐忍着偷笑不已,到后来干脆仰起身子,又换了个以手抚额的姿势,‘哈哈哈哈哈’地笑得前仰后合。
你道他们看见了什么?
既不是人也不是动物,而是一只趴在地上翘得老高的屁股。
那身着短裙的小朋友大约是想偷偷摸过来偷听,可偏偏技术不够高超,刚一靠近便被二人发现了行迹,她见计划败露,又唯恐丢人现眼,便匆忙往身前低矮灌木丛中钻去,只可惜里面盘根错节,她整个人趴在地上钻进去一半,还剩下一半还没来得及一并塞进去呢,便被龙颜逮了个正着。
二人一边一个,好整以暇地看着果果那只翘起老高的小屁股留在外面扭扭捏捏直晃悠,想进进不去,想出出不来,那副模样,不叫人笑掉大牙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