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这几天比较清闲,龙颜大人旁晚时分便下班回家了。
一路上也没有遇见那成天想撞豆腐的小朋友。
很好,很满意。
推开客厅的殿门,龙颜身形一顿,当场杵在那儿。
偏殿用餐的大圆桌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搬到了客厅正中央,桌面上花花绿绿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看上去十分可口的糕点,分成一小份一小份的,拿形状可爱的小碟子、小碗分别盛了,远观上去,红的、粉的、白的、青的、紫的……琳琅满目,好家伙,那阵仗跟新开张的杂货铺似的!
一道纤巧可爱的身影在桌前一心一意地忙碌着,将它们互相拼凑搭配,组合成花样的图案。
小红与蓉儿两名负责打点内务的贴身丫鬟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随侍在旁,一抬眼瞧见自家主子回来了,急忙双双迎上前来,一个巧笑嫣然地替龙颜大人解下披风仔细着收拾妥当,另一个温柔殷勤地递上湿热毛巾给主子擦脸解乏。
这两位随侍龙颜大人左右的丫鬟都是精明人儿,为了不破坏现场那种看稀奇看古怪的诡异气氛,她们谁也不吭声,只暧昧地往龙颜大人身上送去秋波,又扭过头冲在桌前忙忙碌碌,对身后发生什么事儿完全没啥感觉的身影努了努嘴,被那做主子的拿凌厉的眼神一横,这才忙不迭收敛了笑意,规规矩矩打了个‘万福’,垂首退下。
“我说,你吃饱撑着了?”龙颜皮笑肉不笑地上前两步,稳稳当当地瞅着那小东西,竟四平八稳地在桌前找了张椅子坐下来。
“哇——!”吓了她一跳,手里的糕点差点没掉地上。
看清楚是龙颜,果果这才放下杯子盘子碟子的,拿双手抚胸压惊,愣了半晌,终于回味过他刚才同自己说了句啥来着……哦:“你才吃饱了撑的,你全家都吃饱了撑的!”当即端起茶壶架势,毫不客气地予以迎头抨击。
龙颜对那丫头一惊一乍的激烈反应早已习以为常,冷哼一声,面不改色道:“那你怎地过家家酒过我内殿来了?这都什么,啊?苏姑娘你幼稚园生活是不是也该过得稍微节制一点?”
“什么什么哦,这哪里是过家家酒唷!”是糕点耶,好可爱好漂亮好好吃的糕点的说!
龙颜再度‘审视’了一番圆桌上那一小碟一小碟简直就跟喂猫似的分类方法,诧异道:“难不成你们幼稚园现在过家家酒都不是这么过的了么?”
“你……”镇静!要镇静!!米果果努力克制住自己火山爆发的欲望,喘了两声粗气,又伸手使劲抚了抚心口,左右张望了张望,这才想起摆放在旁边的茶碗,急忙扑过去端起来,装出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努力学电视上古装美女拽出‘莲花步’,双手掬捧着,款款走来,至龙颜身前,还想学小红、蓉儿似的给龙颜摆出个‘万福’的POSS,一不小心两脚打麻花搅在一起,身子一歪,眼瞅着就要往后仰面倒下。
龙颜眼明手快地让过,没什么良心地从她手中接过茶碗,闪过一边好整以暇地欣赏那小东西惊叫一声,昂首摔了个仰八叉,顺势还往后滚了两滚。
疼~疼疼疼疼疼………
那小肉球摔得两眼直冒金星,趴地上眼泪汪汪地,瞪大两只还不能完全聚焦的眼睛忿忿直瞅着龙颜,只觉得他那形象跟哪吒三太子似的,居然十分神奇地幻化出三头六臂来。
龙颜对眼前发生的戏剧性一幕仿佛视若无睹一般,竟然又云淡风轻地落了座,掀起茶盖刮了刮浮在表面的茶叶,垂首轻抿了一口,然后微微一笑,也不看脚下那搞笑的小东西,直接扭头吩咐小红:“拿上次我带回来的咖啡豆现磨一壶,一比二比例混合鲜奶,再拿碎冰镇了,要快。”
小红应声去了,龙颜这才斜睨了一眼那仍然傻傻趴地上的小东西,轻叹口气:“苏姑娘这般殷勤,莫不是有求于我?”
喵~被猜到了耶……
米果果不好意思地伸出爪爪挠了挠脑袋,又掏出手绢擦了擦鼻涕眼泪,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凑过去,跟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的糕点,十分小女人地告诉龙颜:“你看你看,好可爱吧?都是我定做的哦!”
“……”看见了,全是甜食,那形状都跟你有七八分相像。
“这个是巧克力蛋糕,中间粉红色的是水果夹心,你看,最上面还镶嵌了樱桃唷~”果果孩子气地一样一样跟他介绍:“这个是可爱的德芙巧克力,新鲜出炉的,加了又软又滑的牛奶滴说,这个是蛋白杏仁巧克力,这个是巧克力饼干,这个是巧克力太妃糖,这个是巧克力芝士卷……”
其实这些东西,原本不该是卧龙殿乃至整个阴司所能提供的,果果不过借着职务之便,拿着新来领到的一笔零花钱,专门在阎罗九殿门口寻人换做了纸币,化作孩童的模样回现代买来的罢了。
她对自己现在所做的职务也不甚了解,只知道这具身体每天皆有一次化作实体的机会,持续只有半个时辰(一个小时),可供入世逍遥快活。
虽说化作实体,却又有一样让人觉得极不方便:这苏璟兰的身子,原本就只有十五、六岁的光景,一旦化作了实体,那模样个头竟还要比现在缩小一倍,看上去只约莫七八岁的女童,真活活气得死人。
大约‘上级领导’龙颜同志唯恐这丫头借着职务之便做出什么鸡鸣狗盗的勾当,才想出这么个法子来整治她的吧?不过其中灵魂既换做了果果,由得她拿去当玩具弄些零食回来,却也无妨。
只是龙颜听她如此介绍,不免大吃一惊,道:“你莫非想……生巧克力蛋?”
“啊。”
也没听清他说的啥,米果果瞎凑合着答应了一声,答应完了这才反应过来他究竟说的是啥,登时跟引爆了的炸药包似的,霎时羞得满面通红,一边恼羞成怒地一蹦三丈高,一边又伸手直指他的鼻子,气急败坏地哇哇大叫道:“你才生巧克力蛋呢!你们全家都生巧克力蛋!!”
‘扑哧’一声,随侍一旁的蓉儿再也受不了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龙颜挑了挑眉,本是带着几分挑衅般怒意的,听见那笑声,忽然觉得自己这又是何必跟那三岁幼女争个输赢?这才强压下去,轻舒口气,一边忍不住缓缓摇了摇头,一边将手中茶碗往桌面上一搁,放缓了音调,微微一笑,质问道:“你便是这么跑来求我的?”
“唔……”果果肆无忌惮叫嚣的气焰登时一滞,一张脸又再度涨得通红。
嘛嘛,这家伙,居然趁机要挟偶,真是~太狡猾了!
恰好这时候小红托了茶盘,送上一壶冰镇牛奶咖啡,一盒方糖和两只咖啡杯来,躬身搁置在龙颜大人身前,又规规矩矩地退下。
“苏姑娘,”龙颜比了个‘请坐’姿势,随手斟满一杯冰镇牛奶咖啡,再翻开装方糖的盒子,问道:“你要几颗?”
“一颗就好~”果果刚刚喘着粗气坐下来,随口客气了一句,又伸长脖子瞅了瞅:哟,还有很多嘛,甭替他节约:“嗯,两颗。”
龙颜瞄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丢了两颗进去,还没来得及盖上盖子呢,就听见旁边那小丫头‘咕噜’一声,往肚子里咽了好大一口口水,紧接着双手拉了椅子,厚颜无耻地凑过来,嬉皮笑脸地盯着龙颜,两只汪汪的大眼睛中光芒四射:“呃,那个,嗯嗯……”
“……你还要?”嗤,这家伙怎么就没长成小猪呢?
“哦耶,理解万岁!”米果果登时心花怒放地双手交握,一双夜猫子般的贼眼登时明亮清澈起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偶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真不要脸,超级不要脸……不,这丫头压根就没脸。
果果才不管龙颜怎地腹诽她呢,迫不及待地伸手接过他递来的牛奶咖啡,拿小勺子搅拌均匀,小手捧着端起来,细细抿了一口。
哇~醇香浓厚的咖啡味道加上又软又滑的新鲜牛奶,再配上香甜可口的专用方糖,入口软滑细腻,馥郁浓香,融汇了一股沁人心脾的味道,闭上眼睛仔细品味,几乎让人飘飘欲仙,那感觉真是太棒了!
嗯,还是冰镇了滴说,哎,那滋味,两个字形容——超爽!
米果果幸福地一手端着咖啡杯,一手捧了脸颊,坐在椅子上眯起双眼直摇晃,那模样就好像午后趴窗台上晒太阳的猫咪一样心满意足。
傻瓜自有傻瓜的幸福。
看见她这副模样,龙颜不由得想起这句话来,微微一笑,屏退左右,自己则优哉游哉地端起茶碗,毫不介意地于奶味甜香中追求一种中国式苦尽甘来的古韵风味。
傍晚柔和的夕阳为楼宇殿堂镀上了一层橘红色的光芒,温暖而舒缓,偌大的空间中,亲昵地涤荡着一抹妙不可言的风韵,那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韵味又仿佛在不经意之间凝聚成气候,不堪负荷地滴入平静的空气之中,泛起一层层涟漪,渐渐蔓延开去。
殿堂之外,风姿曼柳,花团锦簇,春光一泻千里,更有说不出的繁华似锦。
那种感觉,就仿佛时光倒流,飘渺倏忽之间,又回到了许多年之前。
第一次遇见她的时候,她轻绾高髻,面如傅粉,独自侧坐疏林兰亭中,犹抱琵琶半遮面,带着几分离落凄楚,几分优雅婉约,又几分魅惑人心的风致,唱出一首当时盛行于民间,颂扬男女爱情纯洁挚厚,虽历经万难却彼此忠贞不渝的情歌。
那时候的他,才不过刚刚十五的少年,才情诗赋虽自幼极富盛名,可到底不过情窦初开的年纪,哪禁得起这般挑逗?
更何况她暗中受人之意,收了财礼好处,蓄意是要诱惑他的。
一颗晶莹剔透不含半分杂质的心,双手掬捧着奉于佳人石榴裙下,又谁知那般醉人心智的温存旖旎,竟换来四年后被人生生拿刀子捅了脊背,从光芒万丈的至尊之位硬拽下来,落得个扒皮抽筋马革裹尸的下场。
那颗轻轻柔柔的,犹如水晶般明亮纯净的心,被挚爱的她,一脚踏得粉碎!
已经……不知道是不是痛了。
破碎之后,那颗心好像渐渐变得麻木,变得沉寂,变得犹如被熔炉炼就后的坚不可摧。
明明是风情万种的乐曲,透过时光缝隙中萧萧的风声,如今再流淌进耳中,竟变得支离破碎,不复往昔情怀。
一个人对事态的感觉,竟然由此扭曲变调。
就好像现在,心中分明是清晰地感受到舒爽愉悦的,可偏偏还要一边紧锣密鼓地示警:小心陷阱,小心陷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被蛇咬得太深了,疼得太深了,只怕是这辈子都要怕井绳的。
龙颜苦笑一声,别过脸去,长长叹息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