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安青见他光着膀子,只穿了条裤衩,肌肤黝黑,其上有刀剑伤痕,心下暗凛。虽然身材瘦削,个头比他还矮,却不敢小看。
“这石锁是我等练力用的,你毁了去还行?选别的来。”
安青心里害怕,连忙挪到一边。这里架着几件兵器。一口剑,一条软鞭,一对硬鞭,一口春秋大刀。安青是为了抻练力气,左右衡量下,就要上前抓那对硬鞭。
突然邪刺里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来。那手并指成剑,点在他手腕。安青如遭雷击,忍不住一声痛叫,再看时已肿得老高了。
“这些兵器都有主了,”苍白的手的主人脸色也苍白,眉眼却极黑,看去极为阴冷:“你去别处看看。”
安青不敢争辩,脚步再挪是一排一丈来长的大锅,锅里有的是空的,有的盛着石子,有的盛着水。他搞不懂这是做什么的,料想跟力气关系不大,又来到最后。
他见这里竖着一排石碑,都是最坚硬结实的汉白玉。想必这里就是测力的地方了。
石碑有各种不同,有的只是光秃秃的石板,有的上面有华盖下面有基座。安青随便选了一个有华盖的扎稳马步运足气力一掌打过去。
“阿弥陀佛。”突然见眼前多了个人,不由大惊,想收力却已经来不及了,一掌打了上去。他竟觉得是打在钢板上,力道反震回来手疼。
拦下他这一掌的是一和尚。和尚身披袈裟,双手合十,口中念佛说:“施主想必对这汉白玉石碑的用途还不太了解,让老衲为你解说一二如何?”
安青见和尚慈眉善目,很好说话的样子,有样学样也双手合十一礼:“小子初来乍到,许多地方都一知半解,还请前辈指点。”
和尚笑说:“这汉白玉石碑是府主花大价钱收购的,皆是不可多得之物。你看这碑中石,虽名为石,却洁白如雪,坚硬如铁,是石中精品。”
安青不由点头:汉白玉从来都不是普通石材,是石材中的贵族。如此贵重的石材,怎么会立在练武场里,莫非还有别的用处?
和尚说:“如此贵重石材,若只是蠢笨地拳打脚踢,岂不可惜?非得物尽其用才行。”
“物尽其用?”安青听得疑惑:“怎么算是物尽其用?”
和尚指着他眼前的石碑:“比如这块石碑吧。你且细看他的华盖与基座,可能看出什么不同?”
身后,众人见和尚拦下那小孩叨叨没完,不由兴味索然。和尚好为人师,可不是一时半会能结束的。本想看看那小子有何本事,竟让昭管家另眼相看,既然和尚亲自上场了,想来以他的眼光也能看出一二来。众人纷纷散去,重又投入修行。
且说安青受了和尚指点,细细看石碑纹路,看出些蹊跷来。石碑上纹路边缘光滑,内里圆润,深有寸许,不像是刀凿斧刻上去的,倒更像是手指摁出来的。
和尚满意点头:“不错,上面的华盖,下面的基座,都是以指力刻成。你若要用这石碑,也须如此。”
安青听得咋舌,思忖:自己即便能把石碑打断,也断然没有这样的指力。
“有简单点的么?”安青问。
“简单点的?”和尚听得心中嗤笑:练武场中的东西哪有简单的?特别是这石碑,整个客卿食客里能在石碑上留下痕迹的,也不过一手之数。
“哪有什么简单的?!”和尚话音未落,便听身后有人插话:“你想要简单点的?”
和尚回头见是昭平,连忙行礼。昭平还礼,重又问安青:“你想要简单点的?这练武场上可没有简单东西。你看那石锁,”他指着石锁:“打熬力气所用,最轻的也有五十斤。那些兵器是训练招式所用,削铁如泥,都是世间难得的宝兵。而那些锅,则是修炼轻身之法。”他走到一口空锅前,叠吧叠吧揣怀里:“不过是一张纸而已。”
“这练武场上看上去平平无奇,可没有简单的。那么,”他注视着安青的眼睛:“你想要什么简单的?”
安青唬了好几跳,生怕昭平生气了。料来今后还要在子家待上好长一段时间,若是恶了昭平,今后可就难过了。但他转而想到,自己毕竟是穿来的,身怀大气运身有大功德,即便恶了他,也不过是在成功路上多了个挡路石子,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样想着,慌里慌张的心重又平静下来。
“小子想着,”他偷眼看昭平,见他脸色并没想象中难看,更是心安:“先生教的是铁砂掌,是掌上的功夫。刻画石碑需要的是指力。似乎并不适合。”
昭平轻笑:“莫非你以为,世间有练指力的法门?”
难道不是么?这里都有铁砂掌了,有一阳指、六脉神剑之类的也说得过去吧。
“怎么可能?”昭平还没说话,一边和尚先大笑起来:“若是只修炼指力,可练不出在石碑上刻画的功夫,最有可能是,你手指一戳就断,一碰就折,还不如不练时候。”
见安青不信,昭平收了戏谑表情,转而严肃地说:“人身如一,浑然天成。单修指力,身体其他部位就相对脆弱,便如同一端铁石一端泥土,岂能不断。不仅是指力,但凡是单修一力莫不如此。”
安青一听果然有理,猛然想起铁砂掌似乎只单练掌力了,没练其他,不由忐忑。刚要开口,昭平一指石碑:“你不妨试试。”
安青闻言运劲食指打向石碑。“噗”得一声轻响,手不疼,却难再深入了。安青抬手看去,见汉白玉石碑上多出一个浅浅的指印。
昭平摇头:“手指够硬,只是力道不足。不过你能四天练到这地步,也算不错了。”
一边和尚听了不由侧目。铁砂掌本就是易学难精的外功法门,别人要在汉白玉上留下手印,少说也得一年时间,这孩子仅仅四天就有这样成就,已是天才般的人物,可在昭平手中,竟还只是“不错”?
安青听了心中不服,寻思他穿越而来,身怀大气运,难不成还比不上土著?
“料你不服,”昭平指着碑上华盖:“我且问你:你可知这华盖纹路是谁所刻?”
之前看去还不觉得什么,现在亲自一试,才知要做到深刻圆润,功力是何等可怕。“必然是武林名宿,前辈高德。”
昭平摇头:“是府中大小姐,修习内功。刻下痕迹时候,也不过才修行十天。”
安青撇嘴:修行十天,哪能比得上他?
“内功入门极难,精进更难。百人中,但凡有毅力有法门,人人都可成为外功高手,却难说有人能修炼内功。”昭平冷笑:“何况我跟你说过,内功从来不以攻击力见长。小姐能纯以内功刻画石碑,功力已是世间少有了。”
安青心中更是不服,料想昭平不过是吹捧自家小姐罢了。那子府小姐兴许有些天才,却难保有他说的玄乎。何况他又没修习内功,若是修习了,定然不比小姐差。
他面上却不显,只讪笑说:“小子终究不过是家丁下人,哪比得上小姐。”
昭平见他识趣,点头赞许:“你知道就好。”抬头见日头已经偏西,天色已经不早,他吩咐安青今天修炼到此为止,回去换了衣服,跟他出门一趟。
安青大喜,来这世界好几天,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当奴隶卖了出去,之后便没离开过子府这一亩三分地。这次出去,一定要借机长长见识,看看这是什么世界。
回屋换下练功服,安青对镜整理着边角。凡穿越的人,无论是自愿还是被迫,都要做出某个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即便做不成什么大事,总是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总要让世间记住,才不枉他来这遭。
这样想来,子府虽大,不过是弹丸之地。子家虽好,更非久留之所。要离开,总要更真切地看到这个世界才行,就从今天开始吧。
叩门声传来,安青开门一看,是昭平。昭平衣服没变,只头上多了一顶帽子。
“准备好了?”待得到肯定答复,他示意说:“那就走吧。”
两人从倒座房穿过正门走到另一头的门房。门房里正停着一套车马。马是枣红马,一人多高的样子。长长的马脸上,玛瑙似的眼睛,看见他,上下嘴唇一翻露出两排大白牙来。
这是笑吧。
安青看着有趣,靠近了抚摸马脸,温软在手非常舒服。马儿也极舒服,俩马唇吐露露喷出好大口口水。
安青抹了把口水,想着若是把它给炖了,老爷会不会怪罪。
旁边传来一声大笑,马夫打来一盆清水,又抵过毛巾:“看来红儿挺喜欢你啊。它这是在跟你打招呼呢。”
安青以眼神示意自己并不介意。他不敢开口,怕一开口吞了马口水,紧走几步洗漱干净。
“这马养得不错,”昭平捋着鬃毛:“老陈你劳苦功高。”
马夫老陈摆手说:“可不是老陈的功劳,是红儿底子好。老陈给老爷养了这么多年马,从没见过像红儿这样的。你看这身段,这线条,这嚼口,拉车实在是可惜了。”
昭平不愿多说:“套上马车,待会儿老爷要出门去。”
老陈应是,一边套车,嘴里哈不住碎叨:“这是战马啊。拉车真是屈才啦。”
套上马车,昭平嘱咐安青站左。他则站右。马夫牵马在前。驱车来到大门口,等了约摸盏茶时间,子是之出来了。
昭平搀扶他上车,又给老爷禀报了些事情。待老爷坐定,他招手示意马夫。马夫一扥缰绳。红儿温顺得前行,口中不住打着响鼻。
走了好一会儿功夫,马车停在翠然居前。马车一停下,翠然居中掌柜出来。掌柜举止气度与昭平一般无二,不是一般酒楼掌柜。
掌柜显然事先被交代过,引子是之直上三楼。
三楼是一个个雅间。掌柜引领来到一处名为“濯涟”的雅间前,便知趣得退下了。子是之见“濯涟”二字,心下轻笑,推门进入。
迎面见一人,身穿白色织锦道袍,上用金线錾游云流水图。猛一看是穿了一身孝过来,细看下去是低调奢华富贵满身。
“子兄果然是信人。”那人面白无须相貌不俗,开口一副公鸭嗓却大煞风景。正是朝廷权阉穆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