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朱红幕布遮掩住了外面的世界,却挡不住熙熙攘攘的人群发出的喧闹吵杂。我躲在后台,轻轻撩开朱红幕布,透过那丝缝隙窥视着外边的情景。前边是一个宽大的铺着波斯红毯的舞台,灯火的金色光芒洒满台面,右边的小阁中坐着一排乐师,下边便是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的街道。
一排芦笙刹那间破空响起,接着便是一阵如清泉一般的筝鸣,如梦如诉,似水流穿过石缝般的叮咚之音。鼓点应声响起,那老鸨小声地催促着我,“青儿,快上台啊!”我瞥了那五媚娘一眼,心如擂鼓,犹豫不决。这么多人……我还是第一次在那么多人跟前跳舞……好紧张……算了,还是不跳了……我正欲回身,那老鸨一下冲了过来,一把将我推出了幕布。
“哇!——”伴随着人群的惊叹,我一屁股跌坐到了台上,音乐生戛然停止,我光辉美貌的形象在一瞬之间土崩瓦解。
不好,怎么办?……怎么办……正当我想转身欲逃之际,一阵轻快悦耳的鼓点声倏然响起,各种乐声也接连奏响。我侧过脸,望着右边小阁中坐在前排的那个鼓手,浅浅一笑,眼眸弯成了月儿的形状。那鼓师回我一个微笑,拍打出了一连串欢快的节奏来。
我倏然立起,赤着脚便在台上轻快地跳起舞来,脚腕上的铃铛和着鼓点,碰撞出悦耳的清脆声响,我在台上疾步翻飞,腰间缠绕的纱带妙曼飞舞,如仙子初落凡尘。
台下的人们全都一脸呆滞地默然看着,眼眸中流露出一种欢愉和惊喜。这是我们蛇族特有的舞蹈,我唤它“灵蛇之舞”,它象征着矢志不渝的爱恋。
乐声瞬间停止,我端立在台上,摆出灵蛇之舞的最后一个造型,定格在了原地。灯火渐暗,台下是死一般的宁静,约莫过了一会儿,那鼓师忽然站立起来,率先拍手,惊醒了台下拥挤的人群,潮水般的掌声不断涌来,欢呼喝彩声如雷鸣,淹没了所有。青纱后的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浅笑,我媚笑着望了那鼓师一眼,姗然谢幕。这鼓师,绝对不简单,居然能破解我灵蛇之舞的摄魂之法,看来绝对不是个等闲之辈!
我退到朱红幕布后边,那老鸨一把冲上来,紧紧地抱住我,大笑着又蹦又跳,“啊哈哈!……青儿,妈妈真是爱死你了!啊哈哈……发了发了!这笔生意真是做得太划算了!啊哈哈……”我挣扎着推开满身肥肉的五媚娘,小声问道:“妈妈,那个鼓师……是什么人?”那老鸨用一种淫斜的眼光看了看我,媚笑道:“哟,我的青儿可是相中了情郎?!那鼓师可是东街乐坊的老板,风liu倜傥,英俊潇洒,在我们苏州可是出了名的!都不知道有多少姑娘自己乖乖地往他身上贴!今日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请到他来助阵,难不成……我家青儿就相中他了?!”
“什么嘛!妈妈你别乱说!人家……人家要是不喜欢我……那岂不是羞死人了!”我故作扭捏,装出一副梨花带雨的娇楚模样来。哼,这个鼓师,不是妖精也肯定是什么邪魔鬼怪,看我今日不收了你!
“啊哈哈……这有何好害羞的!只要他出得起价钱,今夜你就是他的!我得赶紧出去,马上开始我的竞价夺佳人!”话罢,那老鸨拉开了幕布,一步三摇摆地走上了舞台。我正欲回房,忽然间一个黑影飞速掠过我眼前,钻进了一个厢房里,一股浓重的瘴气随之飘过。这……这肯定有问题!我一挥衣袖,疾步追上前去。
可那黑影飞得极快,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我无奈地回到后台,靠在一张软榻上休息。哼,要不是我功力全无,就凭那小小的飞行伎俩,也想甩掉我,那简直就是做梦!我忿忿不平地在心里不住地咒骂着,忽然听到台上传来一阵欢呼。我蹑手蹑脚地上前,撩开幕布,向外窥望。
“恭喜我们梨园乐坊的东家欧阳世白,以九千万的高价买下我们暖香楼新进花魁青儿的初ye!”五媚娘那高亢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暖香楼,台下的人群议论纷纷地散去,原本喧闹的集市瞬间安静了下来,透着几分夜的深沉和静谧,徒剩几盏未熄的灯火,与深夜的寒风悲伤共舞。
“欧阳公子请先上青儿的厢房耐心等候,我一会儿就送青儿上去……”五媚娘一脸堆笑着谄媚道,然后一路颤扭地走到后台来。
“哎哟!我的宝贝青儿,你的眼光可真是又准又好,这下如愿了吧!该快到浴房洗个花瓣澡,今晚可要把欧阳公子给伺候舒服了!啊哈哈……”那老鸨大笑着离去,笑声大得刺耳,仿佛她已经掉到了钱堆里一般。我轻叹了口气,不禁摇头,世人真是庸俗,这功名利禄,便成了一生的追求。然而换个角度想想,就算你钱权皆有又如何,几十年后还不是白骨一堆,一抔黄土便足以淹没一切曾经的拥有。
我沐浴完毕,身着一袭银色蚕袍,披过一层半透青纱,缓缓推开了房门。屋内灯火昏暗,金色的小小香炉正不断地冒着袅娜的白色烟雾,依兰花的甜香弥漫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抹浅浅的暧mei的味道。哼,这五媚娘不愧是干这一行发家的,居然燃上了催情的依兰花,看来经验颇为丰富。
那欧阳世白斜依在软榻上,有一口没一口悠闲地品着案几上的美酒,一脸微笑地望着我,笑容纯净,没有一分****的味道。我关上门,走到他旁边,躺在另一半软榻上,呷了一小口清茶。
“说吧,你想要什么。”我首先开口,侧过脸,直视他的眸。
“我想要你的命!”嘶哑阴森的女声隔空传来,带着几分难以化开的怨气和愠怒。一个黑影倏然从门外穿墙而进,一阵阴冷的风瞬间从窗户外吹进来熄灭了屋内的烛火,黑暗刹那间铺天盖地而来,唯有几分清冷淡薄的月光透过窗户撒入,那黑影逐渐靠近,模糊难辨。
“你这个负心汉!拿命来!”那黑影再次发出阴冷的女声,一下向我扑来。欧阳世白一把抓住我的手腕,翻身飞起,带我迅速破窗而出,在空中飞行。
黑影一直穷追不舍,跟着我们一直飞到了苏州城外的一处荒地上。欧阳世白带着我翻身降落,停立在了一块巨石之上。我轻抚着胸脯,平稳呼吸,“哼,这女鬼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居然到妓院来索夫!”欧阳世白笑了笑,说道:“谁让你负了人家来着,你没看到她总是追着你要索你的性命吗?”
我一屁股坐到巨石上,瞟了那欧阳世白一眼,“我看负了人家的是你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破我的灵蛇之舞的,不是神仙就是妖怪!快说,你到底是什么妖,蟑螂,还是老鼠?……”
“哼!我看你往哪逃!拿命来!——”那黑影飘然落下,飞速冲了过来。欧阳世白飞身上前,一脚踢中那女鬼的头,与那女鬼打斗起来。
“噢!好好!打她打她!”我在巨石上又蹦又跳,一边拍手叫好一边给那欧阳世白加油打气。
欧阳世白飞身下地,一掌打出一个白色光环,那女鬼瞬间避开,忽然吐出一团蓝色鬼火,朝欧阳世白飞去。“喂!小心——”我大喊道。欧阳世白轻转手腕,一道银白色的光芒闪过,熄灭了鬼火,并正正打中了女鬼的胸脯。
“啊!——”那女鬼尖叫一声,跌落到地上,不住地抽搐着。我疾步上前,扯下女鬼的黑衣,只见一个身着粉红纱衣的美丽女子蜷缩在地上,嘴角挂着血痕。
欧阳世白举剑上前,一下横在那女子颈上,“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女子哭诉着求饶,楚楚可怜。我摇了摇头,示意欧阳世白别杀她,然后俯下身,蹲在那女子跟前。
“要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便是暖香楼几天前死去的茹莺姑娘……”我轻声问道,“你一直都没去投胎,反而在暖香楼中作怪,定是有什么宿愿未了,告诉我们,我们来帮你,如何?”女子停止了哭泣,抬眸看我,“你们真的可以帮我?”我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是不是有哪个男人负了你,你告诉我,我定会帮你讨回个公道!”
茹莺低下头,眼泪又簌簌地流了下来,“什么负不负的,茹莺本就是烟花女子,完全没有清白可讲,又哪来负与不负?……只是……茹莺曾与农夫王二私定终身,本想将娘亲留下的遗物当作信物交予他……谁知,却被那贪财势力的老鸨五媚娘强夺而去,呜呜……茹莺以死相逼,可那可恶的五媚娘仍然不依,茹莺一气之下,当场自刎……今日只希望公子能帮我拿到那玉佩,交给王二,以表明茹莺的一片真心。”
“你既已成厉鬼,为何不亲自去找那五媚娘,夺回玉佩呢?”我歪斜着脑袋问到。
“公子有所不知,那玉佩有驱鬼降魔之功效,茹莺根本近不了那五媚娘的身子……”女鬼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凄楚的悲伤。
我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走,马上带我回暖香楼,我自有办法!”说罢,欧阳世白一把拉住我,带着茹莺,飞回了我的厢房。
“小白白,你在此等候,茹莺,你随我来,我今日就让你捉弄捉弄那五媚娘,好泄心头之恨!”我浅笑着推开房门,疾步下楼,身后传来一声惊天动地地怒吼:“不要叫我小白白!——”
轻轻敲了敲五媚娘的房门,我嗲声嗲气地说道:“妈妈,我是青儿呀!那欧阳公子找您有事呢,快开开门!”旁边的茹莺看着我的样子,掩嘴偷笑。
“哎——来啦!”门一下被打开,茹莺瞬间隐身,退后三丈,指了指那老鸨腰间挂着的玉凤。我假装一个不稳跌去,一把扑到了老鸨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到了玉佩。
“哎哟,我的大美人,你可别摔坏了!妈妈我可赔不起!”五媚娘轻手轻脚地将我扶起,皱着鼻子用食指轻轻点了点我的额头。
我顺手将玉凤收到袖袋中,推了推那老鸨,“哎哟,你快点上去看看吧,可别让人家欧阳公子等急了!”我催促着,偷偷对茹莺使了个眼色。茹莺邪邪一笑,瞬间飞上了我的厢房,等待着五媚娘的大驾光临。
那老鸨拖着一身厚重的肥肉,尽其之所能迅速小跑上楼,进了我的厢房,关上了门。我浅浅一笑,心中默数着数字,壹,贰,叁,肆,伍……“啊!——救命啊!鬼啊!——”我掰着手指头刚刚数完一只手,那老鸨就连滚带爬大喊着冲出来,从楼梯上一直滚到楼角。
欧阳世白迈着轻快的步伐下楼,走到我身旁,拉起我便走。我不住地回头看躺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五媚娘,想象着刚才茹莺和小白白的完美表演,看来,一定相当精彩!
茹莺飘浮在我身旁,带着我和欧阳世白,来到了苏州城城郭外的一间茅草房外。一阵悦耳的箫声从茅草屋里传出,悠扬绵长,透着几分道不完的浓浓相思和几分诉不尽的绵绵情意。
“去吧,去和他道个别……”我望了望茹莺,轻声说到。
茹莺苦涩一笑,一滴泪水悄然滑落,“不了,既然已是人鬼殊途,相见又有何意?青公子,欧阳公子,茹莺谢过二位的超度之恩,只望那玉凤……”
“我明白……”我摊开右手,那枚白色的玉凤安然躺在手心,玉质微凉,散发出微微沁骨的冰凉。欧阳世白轻转手腕,一个银白色的光环托着玉凤,缓缓飘入了茅草房的窗口。箫声倏然停止,一个黑黑瘦瘦的农夫瞬间破门而出,他焦急地望着四周,眼若星辰闪耀,像是在寻找着什么,片刻之后,农夫的眼神瞬间黯淡下来,他耷拉着脑袋,转身回屋。
银白色的法术星星点点的消失,我们三人又显现在了微凉寂寞的夜色之中。箫声再起,袅袅的声音在月辉中盘旋不去,饱含了一个平凡男子切入骨髓的思念,茹莺失神地听着,刹那间泪如雨下,化成了一片片粉红色的花瓣消失在无边的月色中。
发髻上的碧簪瞬间亮起,一阵青色的光芒将我包围,我清晰地感到一缕缕的真气正在注入我的身体,一股熟悉的力量再次沉入丹田。光芒渐暗,片刻之后倏然消失。我抬腕,淡青色的法术瞬间在指尖缠绕,难道……这茹莺便是我的第一劫,如此说来,我现在已经恢复了一百年的功力。我瞥了那欧阳世白一眼,心中一阵暗喜,哼,等我恢复到五百年的功力,就可以看出你这欧阳世白的真正原型,到时候,看你还在如何在我面前嚣张!
欧阳世白一脸无畏地看着我,一把拉过我的手,飞回了苏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