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夫人挂掉电话后,坐在那里犹豫了起来,心里忐忑不安。
时装会结束后的晚宴上,不断有人向夏夫人敬酒攀谈。夏夫人却像完全不在状态,有时别人说什么,她完全都没有听到。
借着去洗手间,她离开了晚宴。让私人司机直接送她到机场,买了最近的航班飞往明州市。
直到登机后,她的心才算踏实下来。
起飞后,她从机窗俯视着灯火阑珊的城市,那宽阔的街道变的细若蛛网,喃喃道:“夏思威,我凭什么要原谅你呢……是了,就算是朋友,临死前也要去探望一下。你在我眼中,顶多就算个朋友。”
她总算给自己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
……
当天晚上。
中元庄院的安保团队被大换血。杨千里抽取了几十名忠心耿耿的保镖保护夏老爷子的安全。
夏崇岩知道下午的变故后,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呆了三个小时。
当他从书房出来后,吩咐管家叫来夏思捷。
夏思捷知道老爷子闭关出来,立刻就见自己,情知不妙,连上了几趟厕所,才敢去见老爷子。
这次行动他害怕老爷子阻碍,所以事先买通了老爷子的厨子,让他在饭菜里放了助睡安眠的药物。
等老爷子醒来,发现大哥已经不在人世,自己就成了他的独子。老爷子就是再生气,最多只是惩罚自己一下罢了。
可是现在,大哥生死未卜,自己的命运如何走向,也就难说了。
夏老爷子居住在一栋二层别墅中,这是整个庄园里最古老和最简陋的一栋别墅。
夏老爷子还把里面为数不多的房屋分给了管家、以及下人。
下人自觉身份卑微,以能和夏老爷子同住一栋别墅为荣,对老爷子也是格外恭敬。
夏思捷在进房间前,躲在墙角,咬了咬牙,用力抽了自己十多个嘴巴子,这才推门而入。
须发皆白的老管家冲夏思捷施了一礼,转身带他到书房前。
夏思捷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知道老爷子的脾气,在书房里从不谈闲话、唠家常。夏家经商时几次重要的收购和扩张,都是从这间不起眼的书房里决定的。
他上前轻轻敲了敲门,道:“爸,我来了。”
“进来吧。”夏崇岩的声音略显沧桑和疲倦。
夏思捷慢吞吞推门进房,看了一眼背对着自己的父亲,小心翼翼关上门,说道:“爸,这么晚了您还没有休息啊,找我有什么事?”
“你走过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夏崇岩声音听起来很温和,也很沉稳,在他的话语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的情绪波动。
夏思捷忽然想,如果自己不是鬼迷心窍跟李家合作,如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那就太好不过了。
夏思捷走到父亲跟前,耷拉着脑袋说:“爸,我知道错了。”
“乖儿子,你可是我最疼的孩子啊……来,坐我对面。”夏崇岩指了指书桌对面,示意儿子坐下后,朝他脸上的淤青看去,眼神中很是关切,问:“疼不疼?”
夏思捷母亲早逝,小时候摔倒了,父亲也等他自己爬起来,停止哭声后,才会过来安慰。
那时小,觉得父亲疼自己。现在人到中年,明白父亲是为了让自己更快自立。再听到这句话,倍感关爱。
“不疼。”
“我听说,你们夫妻二人时常吵架。已经两地分居,也真是难为你了。老婆不在身边,我的孙子孙女又被你送到国外学习。你自己住在那么大院子里,看起来什么都不缺,可院子里一点亲情味都没有。”
夏思捷听父亲唠叨家长里短,眉头轻轻皱起,不知道父亲究竟想要做什么,想问的话又不敢,只好说道:“爸,我没在外面找女人。我们夫妻不和的原因我到现在也没找到,不过你放心,我会尽快把她接回来的。”
“豪门是非多,她嫁给你也真的苦了她了。”夏崇岩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兄弟五人生活在战乱的年代。三位哥哥死于抗战时期,还有一个妹妹下落不明。你和你大哥就是我这一辈子最亲近的人了。然而你看看你们,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一个让我省心的。”
夏思捷放松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心砰砰乱跳,知道父亲扯到正事上面去了。
“老大搞外遇,败坏家风,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老婆到现在还没有原谅他。父母之间的隔阂,对子女有很大影响。夏凌羽不就因为这事才离家出走的么?”
提到夏凌羽,夏思捷的心又是一抽,暗道:“乖乖,那就是个变态,和南门策一样的变态啊。对,他们都是修道者吧!”
“你虽没搞外遇,可你的私欲太重。”夏崇岩长长叹了口气,用手捶了捶胸口,很是悲痛,满脸失望。
“爸……”夏思捷脚一软扑通跪在地上,道:“儿子知道错了。”
夏崇岩喘着粗气,脸皮不受控制的抽搐几下,过了半晌才说:“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才会养了你这样大逆不道的儿子。你给我饭里下安眠药……”声音渐渐拉长,猛地厉喝道:“为什么不下砒霜!”
“爸!”夏思捷磕头如同捣蒜,哭道:“儿子再不肖,也不敢做出那样的事来啊。”
夏思捷缓缓的问道:“你喜欢这些家业是么?”
“不……不喜欢。”
“怎么?”夏崇岩拍了一拍桌子,沉声道:“我怎么教育你的,连说真话的胆量都没有了?!喜不喜欢……”
“不喜欢……我错了,真的错了……爸,你就饶了我吧……”
“我饶了你?是你该饶了我才对!”夏崇岩起身绕过书桌,低头俯视着夏思捷,“你如果说喜欢,我现在就可以让夏思威把家主之位让给你,我会叫孙律师过来,把所有的财产都写上你的名字。只要你敢承认。”
夏思捷连着摇头,已经泣不成声。
“瞧你这点出息,你连你的大哥都敢杀,在我面前连句真话都不敢说么?还是你想玩阴的,等我睡着了以后,神不知鬼不觉的让我睡过去?”夏崇岩一瞪眼,“嗯?说!”
“这次是李家蛊惑的……我再也不敢了。您就信我这一次……”夏思捷说话时候,哽咽抽搐,鼻涕都流进了嘴里,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那李明丞在外面多霸道,可他见了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夏崇岩说:“明州市,无人不敬佩咱们夏家,因为咱们富能富人。对得起自己,对得起外人。就是因为这样,你大哥重病的时候,那南门策才能千里迢迢赶来,你说……人家凭什么?凭咱们有钱……那南门易连国家总统都救过,比咱们夏家有钱有地位的多的是。咱们的优势不在于金钱,而在于情。”
夏思捷羞愧的抬不起头。
“情义这点,你大哥做的比你强百倍。”夏崇岩又重新回到座位,刚才言语激烈,动了气,现在显得十分疲惫,摆摆手说道:“你去,把族谱拿来。”
夏思捷慢吞吞的从地上爬起,走到书柜左侧,打开最上层的一处抽屉,从里面取出棕黑色的木盒。
抽屉内还放着一把长了铜锈的钥匙。
夏思捷用钥匙打开木盒,从中取出锦缎包裹,打开包裹之后,拿出族谱,双手颤抖的递到父亲身前,几滴泪打在地板上,被灯光照的晶透。
夏崇岩在书桌上打开族谱,翻到最后一页,挽了挽右手手腕处宽松的唐装衣袖,在砚台前提过毛笔,点蘸了墨,说道:“夏家的家族生意有很多,你可尽选一样全权继承,自己当家做主,另立门户。今天起,我就从族谱中将你除名,你再不是夏家之人。”
夏思捷听到前面半句还有些高兴,但当他听完后面的话之后,完全吓傻了,噗通又跪在地上,跪行到夏崇岩身边,嘶哑的祈求父亲原谅。
夏崇岩看都不看一眼夏思捷,神色严肃的说:“追逐金钱是你的本性,我改变不了。你离开夏家了以后,生意场上尽可使用以前的渠道,但不得使用夏家的名义,明白么?”
“我……我一分钱不要,就要留在家……爸……下午哥把家主位让我了……我不要,行不行……我什么都不要,不要赶我走……”夏思捷的额头已经磕破,鲜血顺着面部轮廓流至下巴。
“我做出的决定,不因任何事改变,绝不反悔!”夏崇岩咬了咬牙,道:“家主之位他让给你,你可以拿走。你若不想在族谱中被勾掉,那你勾掉我好了!”说着,把毛笔重重丢在地上。
这支精贵无比的“善琏湖笔”直接断为两截。
夏思捷知道父亲节俭,虽然富甲一方,却衣食简单,只舍得在笔砚和书籍字画上费些钱财。他跪着,将毛笔拼在一起。
毛笔又断开。
夏思捷嚎啕大哭着,再将笔递给父亲。
夏崇岩接了毛笔,提笔将夏思捷的名字勾掉,说道:“等你大哥痊愈后,你再找他提接管生意的事就可。我的命令,他不会不听。还有,以后我不叫你,你就别踏入中元庄院一步。”
夏思捷抬了抬头,想说话,嘴里冒出几个唾沫泡,眼神痛苦而无助的看着父亲,目光中带着询问。
夏崇岩简简单单扫了儿子一眼,道:“希望你长点出息吧。若是你那儿女亲近的都是一堆红红绿绿的纸,你就明白我的现在的心情了。”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书房。
夏思捷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翌日,他膝盖肿痛,痛苦的扶着书桌站起,将族谱放回原处后,又不饮不食的呆了一上午。
书房的门始终没有在外面打开过,没有管家和下人来送饭。
夏思捷出门找到老管家,提出要见父亲的要求。
老管家很无奈的摇摇头,说:“非我不肯,我答应了你,老爷就会把我给辞退的。二少爷,我送您走吧。”
夏思捷想哭,已经流不出泪,内心十分疲惫的坐上车,离开了中元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