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如是国宝命不换千钧重担先承担
第七章:千钧重担之心事难安
撑着床沿慢慢坐起身来的唐家奶奶,向墙边轻轻挪动一下,使身体能贴着墙壁,靠上墙壁后,唐家奶奶挺了挺肢体,右手撑着,用左手梳理了一下散乱的头发后慢慢将身体转向床前,抬眼看了看流着泪的孙女,望一望满腹忧愁的爷爷、奶奶和队长,在心间瞅一瞅还憋闷在床垫下稻草中的画卷,想一想自己,唐家奶奶咬紧了牙关。
瞄一圈后,唐家奶奶又低垂着眼帘呆呆地坐着,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见唐家奶奶这个样子,奶奶欲起身向前搀扶,爷爷伸手在奶奶衣服下摆处偷偷拉了拉奶奶,奶奶愣了愣,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下爷爷,瞄见爷爷嘴角轻轻地抽动着,似在告诉奶奶,让奶奶暂不要动,奶奶似乎明白了什么,乘势又坐正了。
就这样,大家看着唐家奶奶,唐家奶奶低垂着眼帘坐着,小小的房间里挤着好几个人,个个都心急如焚,但这时的整个房间,又是出奇地幽静。
唐家奶奶坐了一会儿,似乎是养了下神,缓缓地抬眼再次四周环顾后,再次甩了甩头用力咬了咬牙,转身向着爷爷幽幽地问道:“他大爷,听您以前的一些话语,您好象在政府的一个文化部门工作?”
这没有任何话由的突然一问,让爷爷一愣,但爷爷随即如实答道:“是的,在县文化馆工作。”
“在文化馆?”
唐家奶奶顿了一下,进而又问:“在文化馆工作,麻烦问下,您应该接触过中国字画吧?”
“简单涉猎过一点。”
唐家奶奶静静地坐着,深深地皱一下眉头,在内心似乎与自己作了很强的争斗后,二眼瞪着爷爷,似乎有点惊吓,似乎有点惊喜,似乎满怀期望,似乎还在挣扎着什么。又过了许久,轻轻地叹息一声后,缓缓地又不着边际地问:“已裱装的字画湿透了,可能还染了其它颜色,有办法恢复吗?”
“这个不敢说,要看具体是什么样的情况。”
爷爷谨慎地回答。
“她奶奶,你们都是好人,我这一辈子知道的词都不够用来说你们的好,本不该这样要求,但这件事对我实在太重要了,我想与他大爷单独谈一谈。”
得到爷爷的回答后,唐家奶奶转过身郑重地对大家说。
听唐家奶奶这样郑重地说,知道她一定有非常重要的大事,奶奶什么也没说,连忙抱起小女孩,与队长、根嫂的丈夫一起走出房间,顺手还带上了门。
这边奶奶她们刚离开,那厢,唐家奶奶即翻身起床,向爷爷深深地跪拜下去。
爷爷连忙向前,可唐家奶奶把爷爷拦住了,郑重地说:
“他大爷,您当得起我这个叩头,我有非常重要的事,完全可以说比我身家性命还要重的事要拜托您。”
唐家奶奶一脸凝重。
“她奶奶,您说吧,只要我能做的到,我当义不容辞。”
看见唐家奶奶一脸凝重,爷爷也十分郑重地回答。
唐家奶奶再没有说什么,靠向床铺,毅然拨开稻草,拿出画卷,慢慢卷动着铺开在爷爷面前。
随着画作的展开,裸露在爷爷面前的,从表面看,这只是一幅普通的山水人物图,远处模模糊糊一片山岭,看似众岚叠翠,照实还不如说是山石垒叠;近处一棵叫不出名的大树,树下二老汉对坐正弈。树,只是简单的枝杆树冠,人,更是面目不清,全无半点精、气、神。一侧的题词为“弈对远山”,完全不明白是什么意味;这字,更是无从称道,爷爷甚至认为自己随便写写都会远远好过这画上的题词,印鉴也是模糊一片。
这画?
爷爷明显愣住了,抬眼疑惑地看着唐家奶奶。唐家奶奶没顾爷爷的疑惑,也没有作其它解释,而是再次专注地问道:
“他爷爷,您在县文化馆工作,对明朝唐寅及唐寅的绘画、书法作品应该有一定的了解吧?”
“碰巧有所涉猎,但算不上有多了解。”
见唐家奶奶凝重,爷爷每一次的回答都谨慎无比。
“不瞒他爷爷说,民妇就是唐家人,是嫁入唐家而成其为唐家人的。往远处说,虽说不上是唐寅的后人。但与唐寅唐爷和爷的绘画、书法作品以及唐家宗族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唐家奶奶轻轻地说着,双手微合,双眼微垂,虔诚地辑一辑,似是对唐寅的尊重,又似对唐家秘密透露请求宽恕,转而继续说:“这是我们唐家的传家宝,是唐爷的亲作,算上唐爷的亲笔,有当时十一位名家的题款和嵌印……”
见爷爷发着愣,满腹疑问的眼神,唐家奶奶缓缓地说道:“这是唐爷留给唐家后人最后的瑰宝,唐家几十代人一直用生命保护着,传到我丈夫这一代时,正值日本帝国主义侵略中国,不知何因,一个日本有军方背景的收藏家属知晓了这件藏品,通过军方关系专程从日本来到上海,用同学和生意的借口与我夫联络,邀请我夫去参加一个什么鉴赏会,我夫出门后便一直未见回转。唐家动用了官场、生意场、文化界多方关系,才了解到日本人为逼要此画作,我夫不同意而被谋害。了解到此事后,唐家族长用多年的功力画图作古以假乱真,当作苏州名流的面焚烧此画,并且自尽抗议,才得以保住此宝。”
唐家奶奶停一下,吸口气,看一眼惊诧不已的爷爷又继续说:“为掩人耳目,保护这瑰宝,唐家属人拼着毁损宝贝的风险,对该画作了特殊的裁断装裱。您现在所见的,只是唐家属人随便画的用来作画面的一幅,用于遮掩和保护唐爷的真迹。其内层包裹的,才是唐爷的真迹。为确保万无一失,裁断成了二幅,一幅一直保存在苏北,就是这一幅,另一幅唐家的另一支属在抗日战争期间就带到了西北。如万一被别有用心者抢走一幅,也不可能拿到第二幅,就成不了整画,最多也只是残片而已。”
唐家奶奶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望一眼爷爷,换口气,继续说:“我们那边碰到了几百年都未遇的饥荒,保管这幅画的人临终前,将画交付于我,我是用生命担保了的。眼看走投无路,我带上画与孙女一起逃荒出来,本来是要将画送到西北去,找寻到唐家的另一支属,请他们保管的。一起出来的人慢慢走散,向四处奔流,只有我与孙女一直顺着往西北的道走,也不知能否顺利找到他们,但无论怎样,为了唐爷、为了族长,我们必须咬牙坚持往前走。前夜为给孙女降温,一盆水全倾倒在了藏了画的床铺上,这画作完全打湿了。晾了一个晚上一点未干,再放下去,我怕会毁了,真如此,我就成了唐家罪人了,死了都无脸去见唐家列祖列宗。只能拜托大爷您了,一定要赶快阴干。”
唐家奶奶看了爷爷一眼,又缓缓地说:“这幅画,有我们唐家几条命在里边,请原谅我这么做,还望大爷一定保密。”
唐家奶奶边说边给爷爷深深地鞠了一躬。做完这一些,唐家奶奶不说话了,满怀期冀地望着爷爷,似乎是用整个身心在诠释:能承受命运之重的肩膀和坚强,似乎仍不能承受这画轴之重。
爷爷一震,猛然想起唐家小孙女惊惧昏迷那个晚上,连老太为小女孩收乖,自己与队长进入房间看到垫毯撤换后被扔在墙角边让自己大吃一惊的事。原来如此,是水淋湿了画卷。
水淋湿了画卷?!这是唐寅的画作,有另十位名家的题词,还有唐家几条人命搭在里边?!
爷爷一下感觉到,自己这羸弱的肩膀突然压上了千斤重担,实实的、沉沉的……
爷爷静静地站着,看一看画,又转头瞅一眼唐家奶奶,毅然跨上一步,郑重其事地弯下腰,将画轴慢慢卷拢,握在手上,转过身面对唐家奶奶微微点了下头,轻轻的但十分有力地说:“知道了,交给我吧!”
唐家奶奶点一下头,又向爷爷深深一辑,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爷爷感觉到她眼眶里明显滑过一颗泪,但她展露给爷爷的,却是一丝欣慰的笑颜,在爷爷看来,那是他生命中所见过的最深沉也是最伤感的微笑。这个微笑,在爷爷以后绵延而去的岁月中,依然时时浮现,并通过爷爷半辈子的唠叨,全盘溶进了爸爸的脑海中,又通过爸爸半辈子的唠叨,溶进了我的脑海中。
当晚,爷爷取出了画,在房顶阁楼的暗间悬空挂了起来,上下,都蒙盖遮挡上了我们这一带山区防鼠、防虫的刺杉,辟光、辟鼠、防虫、阴晾,符合书画除湿的最简单的全部标准。
画,悬挂起来了,慢慢地阴干着。
凝重的心事,却在爷爷心尖上悬挂了起来,怎么拿都拿不下来,怎么放都放不安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