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小白再一次踏上新城,是在十日后。与她作为白珞宁的时候自然大不同了,就连看着那红成一簇簇的红枫叶,挤挤挨挨,热热闹闹,也只是觉得平常。
也许只是因为她这时候是抱着一颗再平常没有的心。
在清醒的那一刻,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心痛,那心痛是藏在想象里的,想象里她应该为了凤于归与白珞宁的亲事痛不欲生,然而现实里,她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
说不上是谁遗弃了谁——也许只是因为她爱得够了,恨得够了,终于认清了自己。
胯下的马突然一声长嘶,她回过神来,便看到一道淡青的影子自枫林里冲了出来。身后护卫纷纷撤出剑,剑光霍霍,映着日光,照迷了人的眼睛。那着了淡青袍衫自枫林里冲出来的人却牢牢地站在路前,正对着她,是脸白得犹如孤玉的一个少年,眉目疏淡,却自有一种曼妙之姿,眼睛里光影隐隐,像含着诉之不尽的热情。
那热险些要灼伤了她。
她一摆手,护卫们便纷纷把剑回鞘,向后退了大约有一丈的距离,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这边儿的情形,剑拔弩张。
少年向前走一步,目光里一种紧迫,光彩隐动,她不敢看他,只把脸别开:“小丘,你怎么会在此地?”
他向前拉住了马头:“我在此等了你十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说时转到她眼前,她就把脸别向另一边:“何苦呢,何苦呢!”然而只这三个字,却说不出别的言词。
他急起来,索性跳上了马,要与她面面相对。后面护卫见此,就有上前把人拉开的意思,戚小白示意他们稍安勿躁,正过脸来,对少年道:“吴小丘,你不要胡来,今不同往……”
“有何不同?”他不依不饶,双手用力扣住她双肩,阻断了她要出口的托词,“在我心里面,你就是你,昨日的你,今日的你,明日的你,总归是你,没什么不同!”
“人虽是这个人,心却不是当初的心了!”她不肯妥协,尽着把头扭开,目光扫向别处,却是一无所见,什么东西也入不得眼。
“我不信这话!”他索性把双手捧了她的脸,强硬地扭过来,与自己相对,“若果然你亲口说,你心里没有我,我立时便走,再不与你相见!”
她把眉一挑:“果真?”
他点头:“果真!”
她闭了闭眼睛,张唇才说一个“我”字,他突然俯下头来han住了她的嘴唇,让人措手不及,她不由呆住,待回过神来要推开他,他却已把她抱得死紧了,任她如何踢打,死活也不肯松手。
她自然也并不敢使出内力真打他,似乎是忘了,也或者是怕伤了他,只好把双唇任他攫取,身子发热,就觉得天眩地转,她的双手,不自觉地爬上了他的颈。
好半天两人分开,彼此气喘吁吁,她扬手要推他,他猛然就捉住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轻揉搓:“我不信你心里没我!”
后面的十几个护卫看得都有些傻眼,纷纷把目光错开,然而不知是谁的马,分外不识趣儿地叫了一声,戚小白恼得把吴小丘推下马去,也不管他如何,抡起马鞭子狠抽下去,那马便撒开四蹄沿路往前飞奔。
进了城里,早有人备好了行馆,来之前是通过信鸽的。金梨远远地便迎出来,拉住了戚小白的马头,扶她下了马:“小姐,几日不见,怎么愈发清减了?”
戚小白掸了掸衫子,其实也并没有尘土,可是她是个爱干净的个性,也只在忘了过往的那过日子里,她是肯什么也不讲究的,什么都能忍受,也因为没有条件。金梨递过湿帕子来给她擦脸上的尘灰浮土,也只是因为疑心有尘灰浮土,其实还是那样白生生微带青色的脸,像朝早第一片亮起来的天空。
她一壁抹着脸,一壁往里面走:“人找到了么?”才说了这一句话,刚要入得门里,后面吴小丘已赶了上来,拉住了她的胳膊,因为他是一路上狂奔过来的,这时候说不出话,只剩气喘咻咻。
金梨没见过吴小丘,还以为只是个登徒子,脸立时变了,上来要对他动手。戚小白在当中一拦:“你去吧,没你的事!”
她还要说什么,可是看戚小白瞪起来的眼睛,只好讪讪地牵着马从角门入了院子,几个护从的人,自然也都跟着她进去了,一时门外只剩戚小白与吴小丘,他拉着她便往巷外走,她也不分辩,不挣扎,就任他拉了去。
他们进了酒楼雅座,隔着薄薄板壁,听那人声有似耳语,伙计殷勤地上了茶来,问他们要吃什么,他们互瞪着眼睛,争锋似的,谁也不肯先开口,好似一开口就泄了这一口气,就是输掉了这一局。末了是吴小丘说,要一壶碧罗春,再要一碟子核桃酥。
待那伙计出去,戚小白终于开口:“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要你一句话!”吴小丘斩截地,“你知道的!”
“话我已说尽了,”她侧着脸,感到他的目光落在她一边颊上,很有一种火烧似的热度,“还要说什么?”
“那不是你的真心话,”他把手蘸了茶,在桌子上轻轻勾勒,轮廓逐渐显出来,是一个女子的侧面,再是眉毛眼睛,分明是对面的戚小白的侧面,他迅疾用衣袖抹了,再重新涂抹,“我要你的真心话!”
她虽然不敢正视他,可是他的一举一动却都在她眼里,一丝不曾漏掉:“想不到你还擅画,”她是没话找话,因为要回避他尖利的目光和尖利的逼问,“以前我对你太不了解!”
“现在了解也不算晚。”
“你知道,晚了,我心里早有了人……”
“如果有人,我就把那个人剜出你的心里!”他猛然抓住了她的手,“你肯不肯让我把他剜掉呢?”
她被他手上的热度烫得一哆嗦,慢慢把脸转过来,逼着自己看他的眼睛,狠狠地,恶毒地:“不能!”连她自己也想不到,她可以这样斩钉截铁。
那窗外有风,有鸟语花香,从从的绿,从从的黄,春华秋实,也只是一番空茫。
她说:“我们这辈子,没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