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是白珞宁打破这尴尬,她说:“你师父真爱说笑”笑得咯咯的,仿佛说了什么大笑话,可其实并没什么好笑,她顾自笑了一阵,被那窗外飘来的风扑了一脸的香,甜香,是糖果蜜饯的味道。这客栈下面,正是一个果品蜜饯店子,客栈也便难勉要受些熏陶。
她怔了怔道:“哎小丘,我真想吃蜜饯,你去买些来好不好?”也不过是支他出去的一个借口,她脸上的热还不曾消褪尽,实在有些难为情。
吴小丘这时候也巴不得出去躲躲羞,点了点头,便旋身出去了,一阵风似的,好像外面有催命鬼在催他。
等他出去,她拿手握了握脸,靠窗当风站着,虽然吹进来的风也是热的,却总还有丝凉气。她感觉热度降下去一些,方才转到桌边,把食盒打来,一屉上一盘蒜黄鸡蛋和一碗清豆腐汤,再一屉是一盘秀气的小包子,最下面是一小盘莼菜。
都是极清淡的东西,清淡得她直皱眉头。可是因为肚子饿得紧,也不好再挑剔,坐下来慢慢吃。不想她才喝了一口汤,突然自窗子外飞进一颗小石子来,不偏不倚,正正掉在豆腐汤里,溅了她一脸的汤汁。
她真发恨,想是谁家的孩子这般淘气,扒着窗子往下瞧,可是下面并没有一个小孩子的影子,倒是有一道极熟悉的人影,在那下面一晃而过。她惊得叫出声来“小卫”那声音却小的只她自己听得见,像是小猫在叫。
她急起来就要下楼去,偏偏身体虚弱无力,走一步也摇摇晃晃,那人影已是越走越远了。她这饭哪里还吃得下去呢,直挨到吴小丘上来,那已是半个时辰后了。吴小丘因为怕彼此见着难为情,特为的在下面店子里磨蹭了许久,东挑挑西看看,又觉得自己可笑,师父的一个玩笑也经不起,又怎么鼓得起向她告白的勇气,说喜欢她。
可是冲动起来他也很冲动,像上一次,他被她一激,险的就要破釜沉舟,把这一腔心事给倒个一干二净。
他如此一壁想一壁挑,白珞宁却在上面急得眼睛发红,实在等不及,扶墙走到楼梯口叫跑堂的:“麻烦你去蜜栈店子帮我找个人”说时在钱袋里一阵掏摸,咬了咬牙,把里面最后一钱银子塞进他手里“拜托拜托!”
待跑堂的把吴小丘找回来,就看到她坐在半楼梯上喘粗气,他忙上前把她扶回屋里:“你这是做什么,不好好的吃饭,急着找我做什么来?”
她一抓他胳膊,紧紧的,像溺水的人抓紧了浮木:“我告诉你,刚才,我瞧见小卫了,卫鸣回!”
吴小丘听的一呆,发不出声来,好半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不能吧?”
“怎么不能,你不信我?”她指着自己的眼睛,“就算我脑袋坏了,可是我的眼睛还是好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扶她在床上坐好,“我意思是说,也许你看错了,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呢?”
“真是他,真是他,我绝不会看错!”她急得直叫,“你快去找找看!”吴小丘也知道卫鸣回是解开白珞宁记忆的关键,要自己尽量的心平气和,可是只要从她嘴里喊出来“小卫”这两个亲密的字眼儿,他心里就腾腾地升起一团火,把他烧得不知东西南北,什么话也敢说。
他强抑着这一层火烧火了的难受,安抚她道:“好,你乖乖在这呆着,我这便去!”
然而相隔了半个时辰,一个人要走多远,也走了,更何况这城里九曲十八弯,要藏个人,真是容易得很,找起来就是大海捞珍。
可是找不见,他心里反而有些小小的欢喜,回到客栈,却又把脸一抹,装得非常苦恼的一副表情:“怕是走远了,或者你看错了,根本连个人影子也没有!”
“那你没有问问路上的那些人么,大约他们也有看到的!”
吴小丘心里格噔一下,当时根本是无心找,问人这种事,哪里会想得起来,可是当然不能当着白珞宁的面,说自己忘了。便把两眉挑得高高地,一副很气闷表情:“你又不信我,不信我又要我去找什么,我怎么没问人呢,人家都说不知道,没瞧见过这样一个人!”
“我也是急,”她忙解释,“也许真是我看错了!”
“你放心吧,你这病,总有法子治好的,哪怕找不见姓卫的,师父也一定有办法!”他安慰她同时安慰自己,“其实想不起来,也没有大关系!”
两人便都沉默了,不说话,和风从窗子吹进来,别有一种平静,仿佛就这样一直坐到地老天荒,也是好的。那日头渐渐斜下去,拉出两人长长的影子在脚下,白珞宁突然惊醒似地叫起来:“天怎么就晚了呢?”
吴小丘也似大梦初醒一般,把那在衣襟里被他遗忘了许久的蜜饯纸包掏出来推到她手里:“你瞧,我真粗心,连这个也忘了!”
她接在手里,那油纸微微的一种热,骚着掌心,这是他身上的热,不由让她有些脸红,便别过身去拿出一粒蜜枣咬了一口慢慢嚼:“也真亏你,我还以为你忘了买呢!”
他笑得很含混,站起身来伸展了伸展身体:“是该喝药的时候了,我下去给你熬!”
她原本刚有些开心,一听他说这个,不由又苦了脸,当然不能阻止,她也希望自己这身体快些好起来。她想等她好了,应该去找找戚书贞,如果她真是戚小白,那么在她的身体里,一定会留下些关于戚书贞的蛛丝马迹。
想到这些,她身上又有了些力气,其实她也并不排斥自己是戚小白这个可能,并没有什么不好,她那样美,又那样有钱——
如果她真是她!
然而不成想,她这一场病,一个月后才算大好了,那时候夏天已走到了尽头,树叶子微微泛出些黄来。
在动身离开客栈的前一天,吴小丘突然对她说:“白姐,你肯不肯让我照顾你一辈子?”不知鼓了多大的勇气,脸那样红,她也替他难受起来。
可是她只能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