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珞宁的想象里,吴小丘的师父,当然是头发斑白面目严肃的老人。却如何也想不到,对方不仅头发未现斑白之色,甚至非常的年轻,顶多三十岁,面白而无须,生就一双狭长凤目,看人的时候,冷光鉴人,令人心慌的锋芒。
来的路上,吴小丘告诉她,他师父乃是不世出的名医,姓程,讳名无咎。白珞宁当然是不曾听说过,一声“久仰”道得非常生硬。
程无咎是成名多年的人物儿,也不在乎此,只摆了摆手对吴小丘道:“你又跑回来做什么?”
吴小丘在白珞宁面前是那样一副生猛的样子,在他师父面前,却完全乖顺地像只小猫,这也许是他总也不提他师父的因由之一,白珞宁不无恶意的猜测着,就见他恭敬地道:“我特为带白姑娘来,是想师父给她看病!”
“我的规矩你忘了么?”程无咎端着一杯酒站在窗前,向下望着街上人来人往,面色显然有些不好,大约是想不到,自己的徒弟竟然不把自己定的规矩放在眼里。
吴小丘忙道:“弟子自然不敢忘了规矩,然而师父怕有一事不知,白姑娘这病症,就连卫鸣回也束手无策!”
程无咎原本颇不耐的眼神突然放出异彩:“果真么?”
“弟子万不敢说慌!”
“好,好,好,好呀,”他手一抛,那杯酒便安安稳稳地飞到了桌子上,里面酒液晃也不曾晃一下,这份功力,白珞宁看得只有咋舌的份,还不等她惊异完,又听对方非常欢喜地拍着吴小丘的肩道,“既然白姑娘是你的朋友,那为师只好破例一次,定然要帮你把这位白姑娘的病治好,你大可放着心!”
白珞宁听得齿冷,想这人真会口是心非,什么看在吴小丘的份上,分明是存了与小卫一较高低的心思。她才这样一想,程无咎就突然把目光掠过来,惊得她险些要叫,以为被他窥破了自己这心语,对方却只点个头问她:“不知姑娘患的何症?”
不等她说话,吴小丘就急抢着道:“她得的乃是失魂之症,把过往都忘了,师父可有什么法子治这病么?”
程无咎是万不成想白珞宁得的是这个病,就算他是神医,对脑子里生的病,精神方面受的创伤,却也无能为力,脸皮不由得抽了抽,目光刀子似地盯了吴小丘一眼,恨他不早说。吴小丘缩了缩脖子,退到一边去了,程无咎却是无路可退,他已把大话说了出来,当然不好自打嘴巴,说治不好,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道:“某先给姑娘诊诊脉吧!”
白珞宁顺从地坐到桌边,把衣袖抹上去:“有劳先生!”
原本程无咎只是敷衍,谁知到了后来,他愈见认真起来,眉头愈皱愈紧,切了有一刻的光景方才收了手指,却又把掌心扣住了白珞宁脑顶,她便觉得有一股暖流氤氲而下,舒服的直令人呻吟。只是还未等她呻吟出来,他已沉吟着放了手,心神不属,却自然准确地将先前那杯酒端起来喝了,好半晌方才道:“这委实怪异,在下诊来,白姑娘的头部并未受过重创,如何得的这失魂之症?”
吴小丘皱了皱眉道:“师父,弟子虽于医道一途,涉猎不深,然却也知道,这失魂之症,非是只有头部受了重创才会引发,若人受了重大刺激,也会引发!”
“这是自然,”程无咎瞪他一眼,恨他多嘴,“然而我诊着白姑娘的脉象,却像是被某种毒素侵入脑中,以至使她忘了过往!”
吴小丘也还只是一惊罢了,白珞宁听了,心里却绞痛起来,想起方白衣所说,竟与程无咎说得一般无二。若一个人这样讲,也许是臆断,可是两个没有半点关系的人,说了同样的话,这便值得玩味了。
那么,果然是小卫在骗自己么?
她万万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可以忘了他对她的颐指气使,可是,教她如何忘了,他给她做鞋制袜,缝制衣物,甚而教给她理妆梳发,有时候是母亲,有时候是父亲,甚至有时候,就是伺候她的一个丫头,虽则他们在一起相处,也不过短短一月,可这一月里,能容下和发生的,已然太多了。
她不能相信,亦不愿相信!
头突然烧痛起来,像是被人剥光了,拿在火上烤。吴小丘喊了一声,她却也听不大清楚,遥远得如同隔着千山,仿佛还有回音。她只觉身体愈沉起来,眼前起了雾,她深一脚浅一脚在这雾里,终于陷了进去。
吴小丘一步抢上来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白姐!”她睁了睁眼睛,却不像是看见他,那样空茫的目光,仿佛直透过了他,透过了屋顶,看到了极远处,那极远处,似乎正有什么人与她目光相对。他看到她眼里的笑意,是从没见过的浓情蜜意,虽然她的脸色,已白成了纸。
他看她这样子实在是怕人,失了主张冷静,急得叫程无咎:“师父,您快给她看看,这是怎么了?”脸早急成青白色。
程无咎倒不去看白珞宁,反而把目光放在他身上,像是带着火一样,要把他烧出个窟窿来。他被看得颇不自在,也是急,只叫:“师父,您快给白姑娘瞧瞧吧!”
“我看她倒没什么病,却是你,被下了迷药了吧!”
“师父,您还同弟子开得哪般的玩笑,”他急得跺脚,“我何时被人下了迷药,难道我自己还能不知道么,我清醒的很,您还是快看看白姑娘要紧!”
“你还不明白么,”程无咎索性提壶往杯里倒满冷茶,一翻手,那茶便泼了吴小丘一头一脸,他也不敢用手去抹,只是傻了,不明所以地望着他师父。程无咎慢腾腾地道,“我把你养了这么大,几时见你对什么人什么物,这般的上心过,你还说不是给她下了迷药!”
“师父,”他这一声叫得实在是曲折,突然就跪下去道,“师父,弟子,弟子是喜欢上了白姑娘,请师父成全!”
程无咎把手揣在袖里,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傻小子,我成全不成全有个屁用,人家姑娘心里有别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