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丘是个狗脾气,认定了一件事,便任谁也难说转来,更何况他原是看到白珞宁与吴竹是这样的“打情骂俏”呢。果真便甩开白珞宁转身往街外走,白珞宁要追上去,可是顾忌着吴竹,到底作难,呆呆站在那里望着他渐走远的背影干着急。
那日头浅浅出来一线,也是万丈光芒,拉出吴小丘身后幽长的影子在地上,直看得她心头怅然。吴竹只当没有瞧见这一幕,心安理得地吃着云吞面,瞧她久久地站着,没有个回来的意思,暗自叹了口气,然而开口招呼她的声音却是欢快地:“你再不来吃,面就凉了,我告诉你,这面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那娇俏的女老板也跟着附和:“姑娘还是快些来吃面吧,刚才那位小哥,这半月我倒是常见着他来的,说不准姑娘吃完了面,他又回来了呢!”
“什么意思,你常见着他,莫非他常来么?”她一听到老板这个话,心就是一跳,实在是想不到吴小丘原来对自己这般上心,非是对她不闻不问地。
女老板拿围裙抹了抹手道:“可不是么,这半月几是天天瞧见他,再不想原来姑娘与他相识的,莫不是他来本是要瞧姑娘的?”
她听得脸一红,凑到桌边默默坐下,扒了口面在嘴里嚼着,却是食不知味。然而心里又确实的有种欢喜,像雨后钻出土展露肢体的禾苗,那一种欣欣向荣。吴竹却瞧得颇不是味儿,泼冷水地扭脸对女老板道:“我看也未必,也许他只是欣赏姑娘的手艺!”
“哟,瞧您说地,”女老板被他说得乐不可支,双颊红红地,像开得分外饱满的红杜鹃,“我的手艺果然那般好,您二位便多吃点儿!”
白珞宁却听得心下不愤,恨地把筷子往桌上一摔道:“不吃了,我饱了!”
女老板看她原本好好的,突然变了脸,也有些意会出来,不由讪讪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吴竹对她摆一摆手,教她别放在心上,转脸笑嘻嘻地对白珞宁道:“你可是生我的气,若是生我的气,你骂我便是,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她也不说话,只是抢过来系在他肩上的包袱,折身便走。吴竹会心一笑,也不在意,掏了钱给女老板,方才慢吞吞地追上来。他的脚程又哪里是她可比的,也不过半刻的工夫,便被他追了个前后脚,也还是游刃有余。他伸手拉着包袱一角,装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姑娘行行好吧,你走这样急,可不累坏了人么,累坏了小可还则罢了,累坏了姑娘,可教小可心何安啊!”
白珞宁被他这口气逗得要笑,却不肯泄了这口气,只强忍着,忍得脸像是抽筋一样。吴竹却还不肯住口,叨叨个不了:“哎哟喂哟,小可的腿都要走折了!”这时候他们已过了两条街,渐渐有些卖玩意儿的摊子摆了出来,白珞宁也很踌躇,怕自己这一走,便真要同吴小丘分道扬镳,心里说不出一种难受。便这样一头烦闷一头走,不知不觉间行出了有三四里的路,就猛听身后吴竹“呀”的叫道:“这是怎么说的,竟走到巨鲲帮的堂口来了!”
她猛然一抬头,果然看到两侧是巷子深青的高墙,尽头处两盏红灯笼,天光里还发着微弱的一丝余光,把那个金黄的“鲲”字映得别样迷离。她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眼里潮意泛上来,一阵闷痛。
吴竹按住她的肩道:“那****便说要来此,到底给你来了,怎么却呆站着不进去呢?”
她转背过身去,把眼睛抹了一抹,方才别别扭扭地扭过身来道:“那时候要来这里,是为了寻小丘,这你是知道的,今天既已见过小丘了,到底他这时候在不在里头,还不一定呢,进去又能做些什么,怪难为情的!”
“原来你也会难为情!”他把扇子一展,“嚓”地一声,便当先领路朝巨鲲帮门口走,她在后面被他这句话讥得有些脸红,却又发急地跟过去拉住他的袖子道:“你这是做什么去?”
“你反倒问我这个,”他倒诧异地扬着眉,“这还有什么好说,可不去为你寻觅那可亲可敬的小丘兄弟去么!”
她吓得往后一跳,一壁死力地把他往巷子外面拖:“你可别胡来!”
两人拖拖拉拉得出了巷子,引得路人时时注目,吴竹脸皮厚,倒没觉得如何,白珞宁却是很脸红心跳了一番,仿佛路人的眼睛是剑,全扎在她身上,把她扎得千疮百孔,扎成了一只刺猬。
刺猬好不容易把对方拉进了僻人的一条小巷里,恨得跺脚道:“你,你非要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么?”
“这话怎么说的?”巷口正有一株老桑树,斑驳的绿叶子,遮住了大半阳光,只从叶空处射进来的幽蓝的光点,使这巷子有一种阴郁的迷梦之意,实在是个很适合小情小调的地方。他一手扶了老桑树,身子捱过来,脸几乎要凑到她脸上去。她惊得往后退一步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怕什么,我只是看看,你这没有良心的人,到底生得怎么样的一副嘴脸!”她听得皱眉,却忍着没发作,他又道,“我对你怎么样的掏心挖肺,这些日子你还看不明白么,难道你眼睛长到了头顶上?这时候倒说这种话,我这心就算操碎了,怕也没人知道,也没人肯见这个情,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何苦来,何苦来!”
她心虚地一退再退,他就步步紧逼上来:“你不是要找你那小丘弟弟么,我就去给你找,你总没有话讲吧!”
“你别误会,小丘还是个孩子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些什么,只是看着吴竹那张做作确实在很悲凄的脸,不找些话来抚慰,心里也过不去,“我与他处了这样长日子,早便把他当亲弟弟看待了,这么些天都没见着他面,虽然是呕了气没错,可哪里能放心他在外面瞎跑!”
他拿扇子遮了大半张脸,似是为了遮蔽日光,可实在也并没有几分日光好来遮掩:“这话果真么?”
“果真,果真,这有什么好作假呢?”
“那好,若是我帮你找着吴小兄弟,你要如何谢我?”
“我身上一无所有,你还不知道么,还是等将来发达了,一总谢你吧!”
吴竹把扇子合起来一敲手背,笑道:“别的搁你发达后报答我总也没有意见,唯此一件,你要全依了我,我才肯帮你!”
“你说,我无不依的!”
“这可是你说的,”他拿扇柄直指她鼻尖,“我这老实人,可是信你的,你将来可莫要伤了我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