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珞宁没想到事情这样巧,少年找的人是卫鸣回,可也并不怎样吃惊。在她看来,只有如卫鸣回这样精神不正常的人才会来这种荒山僻地里住。什么世外桃园,不过是骗傻子的,这种没人烟的日子过久了,人不疯才怪。
所以少年说找卫鸣回,她也只是意思地怔了一怔,转而又微笑满脸地道:“这可真是巧了,我与卫郎中,正是邻居!”她伸手欲拉少年一并同行,哪想到少年把身子一偏躲开了她的手,脸红了红,只说“那便有劳姑娘领在下过去!”
她原来看他年纪小,不过十五六岁,小孩子一个,所以无所顾忌,要拉他手,却不想人家却是以男人自居了,要讲究个男女授受不亲。她讪讪收回手,倒也不恼,喜笑颜开地道:“小哥儿找卫郎中,定是家里有人得了什么难医的病症,否则何必如此‘千里迢迢’——卫郎中医术倒是很高明,就是医德么,差了些?”她说着转身在前头走,少年在后头坠着,总隔着三尺的距离,仿佛她是毒蛇猛兽,要保持警惕。他听了她的话,好半晌才回道:“倒也非是有人生病,我此来,特为向卫大夫求一味药!”
“你只要带的钱钞够了,什么都好说!”她是尽找着尖刻的词儿来形容卫鸣回,虽然说得多是真话,听在人耳里,却怎么也不对味,少年哼哧半天道:“银子么,在下倒没有,在下想,想要以物易物!”
原本这山溪与药庐离得便不远,才扯了这两句话,上坡一转弯,那两间建的歪歪斜斜的木头房子便出现在视线里,以木蓠糙糙地围出一方二十来平的小院,里面倒没有鸡鸭牛羊的放养,只是满院红红白白的各种药草。
卫鸣回这时候正背对着他们往席子上布药草晾晒,从他们的方向看过去,他身姿极为瘦弱,使人有种风吹即倒的错觉,可是白珞宁知道,就是这样的一副小身子板,两三下就能打死一只成年大虫。
少年睁着一双寻问的大眼睛看她,只等着她说一句“这便是卫郎中了”便要撒丫子冲过去,奈何白珞宁脸上稳稳的,没有任何表示,直慢慢地踱进小院里方才开口道:“小卫,有客人上门!”
她扭脸笑对少年道:“这一位便是你要找的卫郎中了!”
卫鸣回倒没什么反应,依旧不紧不慢地摆弄他的药草,少年却不敢怠慢地忙拱手作揖道:“在下云平吴小丘,特此来求见卫神医!”
白珞宁可没心思听他们你来我去的虚客套,绕过卫鸣回直接回了屋里,伸手在竹篓里抓了把昨儿个心血来潮炒得葵花子,扒着窗子一下一下地嗑了起来,那种似笑不笑的表情,倒似要欣赏一出好戏。
卫鸣回虽没理会身后的少年,却突抬脸瞧她一眼,眼神尖针儿似的,扎得她一哆嗦。她知道他定是怪她多事了,他一向有个怪僻,前些日子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他就曾对她说,“要是人真有心来求他救命,别说只这么座小山,就是千山万水,也会不辞辛苦的找了来!”
白珞宁便自这话里窥出他性子的端倪,知他是个极偏执的人,来这里求他医命的,都要“不辞辛苦”的亲自找来,那才见得真心和诚意。
她冷笑一声,全当没看到他难看的脸色,顾自把瓜子皮吐了老远。少年并没有因卫鸣回的不理睬而有半点气闷的意思,还在不依不饶地道:“卫大夫,小丘来此,是为向你求一味药,当然不是白求的,我愿以物易物!”
卫鸣回听了他这“以物易物”,倒觉得新鲜有趣儿,回身把他从头倒脚地打量一遍,语调轻飘飘地道:“你有又什么好东西,能让卫某人瞧得上眼?”
少年白净的脸涨得通红,在衣衫里掏摸了好半天,末了掏出只掌大细牛皮的包裹,递过卫鸣回身前道:“先生何妨先瞧瞧!”
卫鸣回接过那牛皮包裹来在手里掂了掂,简直是轻若无物,他也并不打开看是什么东西,只问少年道:“那么,你要求什么药?”
“我向先生求一味碧捻红!”他语气有些激动,“请先生定要应允!”
卫鸣回眉毛一剔,把那只牛皮纸包突掷到少年身上,怫然作色道:“原来那个老东西还不死心!”
因为他突然变脸,少年越显得局促,不敢轻易回嘴,白珞宁骤然插了一句嘴道:“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给他便是!”少年的脸长得实在圆润讨喜,她不愿意看他被他挤对,有心相护,再加上这些时日她对卫鸣回的积怨,便动了心思,总要变着法儿的气对方一气,“你昨不是才采了一筐回来么!”
白珞宁对药理其实一窍不通,之所以知道这个碧捻红,也不过是因为卫鸣回对这味草格外珍视,特特的写了个标签贴在盛放的竹篾上,就是怕万一她拿错了。
若说刚才卫鸣回还只是拉着一张脸,这个时候听了她的话,简直气得两眉倒竖了,冷脸对少年道:“你回去告诉那老鬼,若是想要这一味药,必要他亲自来!”他不等少年反应,折身进了屋子,把门关得山响,直直走到白珞宁身前,手指几乎要指到她脸上:“你还有心思管人家闲事,有这工夫,不如多管管自己!”
卫鸣回轻易的不在人前动怒,可是动起怒来,真使人有山崩地裂之感,白珞宁这时候也有些畏惧,缩了缩身子小声咕哝道:“我也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看到她这般作低伏小的姿态,他便是有力气也没有处使,只低叹道:“你,你要我拿你怎么办呢?”
白珞宁倒也识趣儿,不敢在这个时候再惹他,只嘻嘻笑道:“这还能怎么办,看天也晚了,你也该饿了,我去给你做饭来吃!”
然而她推开门,便见到少年一张惨白的脸,他跪在地上,透过她向屋内的卫鸣回道:“先生,师恩重如山,不容小子有负,这一味药,我是一定要求回去的!”
白珞宁翻了翻白眼,恨少年这木头性子,使脚踢踢他,意思叫他再想办法,不要这般的直来直去,少年却恍似未觉,全当她是空气,即使他双眼看着她,然那黑黑的瞳仁里面却并没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