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些故人们的墓前,思考了整整一夜这个问题。
只是,待到晨光熹微,渺茫的雾气折射着初升朝阳的光,预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到来时。他也没有得出答案。
烬深深地吸了一口早晨的清凉空气,感觉精神微微一振,便准备离开了。
既然想了一夜也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那么继续这么冥思苦想下去也是徒劳的。
正当他准备离开的时候,却听见了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年轻人面上带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喜悦,甚至可以说是狂喜,脚下生风地走进了墓园中。
这可就奇了,别人来墓园要么是一脸回忆过去,痛苦的时光忘不了的悲伤模样:要么是一脸缅怀过去的惆怅表情:又或者是在故去亲人墓前痛下决心,一脸坚毅的模样。
在这个逝去者的栖息之地,就算是平时最跳脱,或是心中没有丝毫悲伤之意的人,也会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清晨来换班的守卫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估计他看守墓园那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欢天喜地的来上坟的人。
烬停下了脚步,他也对这个人产生了些许好奇,准备看看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拿着一束鲜花走到了墓园深处一个安静的角落,静静地看着黑色石材上刻着的名字,脸上没有悲伤之态,只是静静地蹲下去。将夜间落到黑石上面的几片落叶摘开,将鲜花放了上去。
年轻人是一名药剂师,而墓中躺的就是他制药生涯里最重要的老师,也是他的养父。
他的老师生前一直在研究着如何把生命药水和法力药水融合为一体,但是却在成功的前夕得了重病不治身亡。他老师有不少弟子,他并不是其中最有天赋的那一个。但他老师却在临去前将药水的研究重托给了他,这信任让他感到无比温暖。也立志一定要将药水研究出来。
只是,他老师原本熟识的一个朋友却在不知从何处得知了他老师生前的研究之后,以药剂协会副会长的身份硬生生的霸占了老师生前的所有研究资料,还将他赶出了药剂师协会。
他只有凭着记忆来还原那些珍贵的研究资料,还好上天眷顾,在一次意外中他成功了!而且他做出来的药水效果居然比那人根据老师的资料做出来的要强上两三倍左右。这几乎是掀开了一场药剂学上的革命!
这种划时代的药水几乎让药剂师工会瞬间将他奉为座上宾,哪怕他的仇人在其中使劲了力气也无能为力。这种新药剂的利益太大了,几乎瞬间便让那人孤立无援。
而作为一个受害者,他理所当然的在成功后将被恶人所欺的事宣诸与众,而像这种天才被恶人所欺压,凭借自己的努力再次把恶人踩在脚下的故事又最受人们喜欢。想必那霸占了老师研究成果,还恬不知耻宣称是自己研究出来的无耻之人,身败名裂便在近几日了。
他点燃了两根粗大的雪茄,一根放在墓石边缘,一根夹在手指上缓缓地吸着。这是他老师生前最爱的烟,他原本是不抽的。淡蓝色的烟雾在深秋的墓园里升腾,就像是山间的雾气一般。
不知道是不是被烟雾薰着了,他的眼睛有些发酸发红,很自然地想起老师临死前,坐在实验室里让自己陪着吸烟自己却不肯的情形。
他看着黑色的墓石,沉默片刻后说道:“老师,我们成功了。”
大概便在最近这几天,他便会在药剂师工会中公开这几乎开辟时代的药剂研制过程。以此为代价,便是仇人的身败名裂以及瓦洛兰的历史中,必然会记住墓碑上刻着的这个快要被人遗忘了的名字。
墓园里忽然想起了脚步声,年轻人站了起来,回头望去,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在几个人的陪伴下,往这边走了过来。
他眯了眯眼,他在被赶出老师的实验室时远远看过这个人一眼。而无数夜晚里的日思夜想让他很迅速地认出了对方的身份,只是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来墓园。
他走到墓前,看着墓中的那位长眠者。只不过几天的时间,这位艾欧尼亚药剂学中的领袖之一,看上去便苍老了很多岁,整个人就像枯干的树木,在秋风中随时可能倒下。
“你就是贝克吧?”
“没错。不知道大名鼎鼎德高望重的葛兰副会长找我何事?”贝克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
“明天我就会辞去药剂师协会副会长一职。”
葛兰脸上的老人斑显得格外明显,贝克注意到了这一点,却想到了老师临死前的模样,沉默片刻后忽然说道:“你为什么来?想寻求一下内心的平静?”
“这座墓园我以前也来过。”葛兰轻轻地咳了两声,阻止了随从上前的意思,用苍老疲惫的声音说道:“我只是希望能够得到他或者你的原谅。”
贝克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葛兰平静赎罪的表情,他的内心生出强烈的不舒服。他盯着林远湖苍老的双眸,一字一句说道:“原谅?不,我不会原谅你。”
“你的表现并不能说明你足够磊落,你只不过是被我数年时间的努力和些许的运气击倒,你别无它法,最后想扮演一下平静的赎罪老人,一个认错的爷们。可在我和地下的老师看来,这很恶心。”
“很多人一生坏事做尽,最后放下屠刀,在逝者面前掬两把泪,便要求个心境安宁,直面死亡的阴影,这好像是很常见的事情,但这种荒谬的结局我却决不答应。”
“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些代价并不是一个道歉能够抵消的。你活的阴险卑劣,尝尽了荣华富贵,就不要想死的心安理得。就算你现在在我的面前自尽,我也会让你的子孙付出应有的代价!”一脸倔犟的贝克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独留葛兰站在晨光中的背影何其凄凉。
在旁边观看了全程的烬一脸惊奇。
贝克的话虽然显得有些不近人情,脱离常理。但仔细想来,却确实就是这个道理,而且发人深省。
凭什么恶人一句道歉便想抹去所有的罪恶,死得心安理得。而善人们却要承受所有的苦难与悲伤?
“绝不原谅吗?”烬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小子,有性格,我喜欢!”
仔细想来,自己不也是这样吗?虽然仇人们大部分都已经作古,没死的也是垂垂老矣,百病缠身。但自己就要因此原谅他们么?自己的善心什么时候那么廉价了?
人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这才是道理所在。那些人虽然已经死了,但他们的儿孙还在。
“父债子偿而已,想必你们这些孝顺子孙一定是不会拒绝的吧?”烬脸上的微笑变成了狞笑,笑容中藏着血液腥甜的味道,仿佛便要择人而噬。
想通了重要的事情,烬觉得全身都舒畅起来,甚至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为自己接下来的目标而更加奋力的运转起来。
走在墓园外墙下的阴凉中,一只晨跑的队伍从他身旁跑过,带头的黑长直美女跑过时带起的一阵香风让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以一种叹息般的语调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精神啊……我也该精神起来,去做一些准备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