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智和尚的歌声落定许久,空地里还是一片寂静,众人还沉浸在各自的情绪中,只有篝火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在黑夜中传动着。
“夜深了,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刘益之站起身来挥了挥手,“长生,你跟我来。”然后领着洪长生向远处走去。
刘益之和洪长生缓缓行走在山脊之上,篝火很快变成了一个小红点,愿海圆满寺早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长生,你听说过本浊道长的事情吗?”
“本浊道长,不正是已经仙逝的师祖吗?”洪长生轻轻跨了一步,越过一道小坎。
“正是,那你知道他的道号为什么叫本浊?”刘益之站在前面,看了看没有一颗星辰的天空问道。
“回师叔祖,我不知道。”洪长生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师祖,只是从师父和师叔们的嘴里听说过而已。
“我这位师兄原名陈国靖,祖籍浙江上虞,出生在江苏江阴,其父陈公讳明遇。”
看到洪长生摇摇头,刘益之继续说道:“陈明遇这个名字很少人知道了,就是连不降典史阎公的名讳也没有多少人记得了。”
“师叔祖,你说的是有降将军,无降典史,率领江阴军民抗清八十日的阎应元阎公!”洪长生突然从记忆深处想起了这个听上去很熟悉的名字。
“是的!公元1645年,也是满清顺治二年,江阴百姓反剃头令,举城反清,他们首先推当时的江阴典史陈公为首领。但是陈公知道自己才干难以胜任,于是迎前任典史阎公入城,推其为首领,自甘为辅。苦战八十余日,江阴终于城破,阎公因伤被俘,终究遇害,陈公命令关闭县衙,举火焚死男女大小共四十三人,自己持刀与清兵血战,身负重创,握刀僵立,死时,身子倚在墙边,屹立不倒。”
“八十日带发效忠,表太祖十七朝人物。十万人同心死义,留大明三百里江山。”说到这里,刘益之不由长啸一声,如龙吟虎啸,回荡山谷。
过了好一会,刘益之才平复心境,“师兄当时不过十余岁,因为其母以命相护,这才在废墟里偷得一命,被我的师伯,也就是你的太师祖霄诚真人所救,收为弟子。”
“师兄求得道号为本浊,以浊对清。师兄在数百年来从未写过‘清’和‘满’字,直到1911年清朝灭亡,他才第一次在布条上写了一个清字,于江阴城外焚化。”
“你师祖就是这么一个人,自小就经历大难,从此便埋有心劫,终生难解。你太师祖仙逝得早,只留下你师祖和我的师父在俗世间修炼。后来我师父也仙逝了,只留下你师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刘益之抬头望天,细细回顾着:“师兄生性坚毅,数百年来修炼不息,道法甚至远胜我的师伯和师父。十年前,我师父仙逝,师兄突然下了一个决心,准备做本门五百年来第一个飞升的道长。可惜他道法够了,心境却不及,更没有去理解飞升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一味地以力证道,结果在风火雷电中化为灰烬。”
“师叔祖,这或许是天数吧。”
“天数,真是可笑啊,世人怎么能知道什么是天数呢?天数,只不过是人作孽和自不量力而假托在老天头上的幌子。”
“长生,我跟你说这些陈年旧事,其实是想给你提个醒。你和你的师父真算上不是一家人不入一家门,纯粹两个极端。你师父只修道法,不修心境,就好像小河拦坝蓄水,虽然蓄了不少水,但是河道却只有这么宽,一旦坝溃,水蓄得越多受害反而会越大。”
“你却恰恰相反,当年你到我家小住,我说的有些话你听进去了,却听偏了,一门心思去修炼心境,甚至还跑去当了四年雇佣兵,体验生死境地。虽然你的心境提上去了,可惜道法修为却远远跟不上。长生,黄河河道够宽的吧,可它一旦断流跟条沟有什么区别?”
“多谢师叔祖的教诲。”洪长生低头恭敬地答道,“还请师叔祖指点一二。”
“你师父与你不同,他和我师兄,也就是你的师祖一样,都是从死人堆里被捡出来的可怜人,自小就埋有心劫,所以心境很难修炼到顶,这是无法弥补的缺陷。你却和我一样,生于承平岁月,没有什么心劫。而且你能领悟我的话,知道用历练去提升心境,这点你比你的师父强。”
“师叔祖,心境真的那么重要吗?”
“同样是弯弯曲曲水,重重叠叠山,一个六岁垂髫蒙童和一个六十岁的苍发老叟读出的感受却是截然不同,这就是心境的区别。”
“师叔祖,我明白心境的重要性了,那怎么在修炼心境中提高道法,或者是说在提高道法中修炼心境呢?”
“你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比你那个山顶洞人师父要有天赋。”刘益之回过头来看着洪长生,赞许地点点头。
“道德经有曰: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这是本门最重要的要诀,长生,你要细细体会。”
“多谢师叔祖,”洪长生琢磨一会说道,“师叔祖,这是不是指天地人合一的法门。”
“算是吧,如果没有天地人合一,怎么去理解天地至理,又怎么去运用天地之力?”
“师叔祖,那怎么样才能天地人合一?”
“长生,你知道我是怎么医治你的吗?”
“不知道。”
“你师父把你的丹田经脉全封住了,请我来是想帮你重塑经脉和金炉。我笑他迂腐,上前一掌就拍碎了你的金炉,化了你的黄庭和经脉。“
洪长生吓了一跳,师父从小就教导自己,玉鼎、黄庭和金炉是人蕴藏和修炼精气神的地方,而经脉却是精气神在人体里循环不息的通路,怎么在师叔祖的眼里却成了垃圾,被他一挥手就全废了,岂不是把自己的功力也废了。
刘益之对洪长生脸上的惊异和不解视而不见,转过身去背着手继续问道。
“长生,你在奥地利遭伏击全力发动天雷术的时候是怎样的感觉?”
“我当时将全身的真炁都逼了出去,用来牵引天雷,当我力尽炁竭那一瞬间,我感觉天雷好像从我的神庭发出一样。”洪长生细细回顾一下说道。
刘益之回过头来淡淡一笑,随即转过头去闭目站立。不一会,洪长生感到近在咫尺的师叔祖一下子消散了,居然无法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洪长生一惊,赶紧加强对师叔祖的感应,这才发现刘益之并不是身影消散了,而是因为他已经与天地浑为一体。
突然,一片雪花无声无息地落到了洪长生的脸上,他抬起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漫天都是片片雪花,随风飘扬,如雾如纱。
刘益之拉开架势,在原地打起拳来。看到第一招起手势,洪长生一眼就认了出来,那是他师父明德道长教过的武当太极拳。
只见刘益之动如流水、静如山岳,内合其气,外合其形,位居其中,神气相含;随着他举重若轻却凝重万钧的身形和手势,雪花在他身边轻轻飞舞却居然没有一片落在身上。等刘益之演到第十式化势时,他如龙乘云气,虎借风威,一时将整个天地都牵引在双手之中,而片片雪花更是随着他的动作在翩翩起舞。
当演完十二式,刘益之双手收势,上下轻轻一抖,近身漫天飞舞的雪花如同被一股强大的气浪推向四周,最后消失在天际地边。
“呼吸,天地为牵息,悲喜,天地为易色,你要慢慢体会。”
“我明白了,多谢师叔祖。”洪长生已经明白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雪是怎么来的,也领悟到刘益之以行代教想告诉自己什么,连忙惊喜地向他道谢。
“你师父教了些什么给你?”
“回师叔祖,师父教了我筑基的《太上玄一妙通转神入定真经》,修炼道法的《七元真诀》和《太清元道真经》,还有两部符箓《四斗二十八宿大箓》、《上清河图宝箓》和一些奇门遁甲的入门。”
“你入门不到二十年,就能从明德那里学到这么多本领,看来你的确很有天赋。”
“长生不敢在师叔祖面前卖弄,师叔祖才是本门不世出的天才,你一直是长生学习的榜样。”
“不用再拍马屁了,我这里有《悟真体元妙诀》三篇,你好好领悟,等你能够再次感受到天雷是从你体内发出,就再来找我吧。”
说着,刘益之朗声诵读起来:“常者道体也,应有灵也,故言道体可以随机而应万变,而大道之体,虚灵而无尘。道妙无相,道虚无色,安养真元,体阴阳造化,悟万物皆空,乃得明心见性,至头聚慧光,云生足下,太上玉清与感应,是为悟真……”
三篇不过五百字,却是洪长生闻所未闻的。他默默记在心里,细细一体会,如同在黑夜中看到一点萤光,伸手想去抓住却抓不到。
刘益之拍了拍洪长生的肩膀道:“走吧,你需要时间去体会,我相信,你会从另一个角度,或者是另一个心境去体会,一个你师父和你师叔都没有达到的角度和心境去体会。”
“长生记住了。”洪长生郑重地点点头。
“你还可以向明智请教一些密宗功法,他的大圆满已经修到了无上要门部境界的自性大圆满心髓金刚藏乘。这些东西不但可以从另一方面对你的修道提供帮助,而且佛教的护法金刚多,有事请他们出来客串一下保镖也是不错的。”
刘益之的话让洪长生苦笑不得,估计要是被明智师叔听到了,估计大圆满也不圆满了。
第二日,刘蓦然缠着洪长生,要他详细讲述探宝故事的每一个细节,整整一天,洪长生从泰国讲到伊拉克,接着又从伊拉克转战匈牙利,最后是拉脱维亚和奥地利,一桩桩都讲得非常详细,听得刘蓦然是神采飞扬,一直到晚上再次吃烤羊肉时才暂时放过洪长生。
“老爸,长生哥探宝这么危险,你多教他一点功夫吧。”刘蓦然坐在刘益之身边说道。
“我已经教了,”刘益之苦着脸说道,“长生要想学更高一层的东西,必须还要再提升一个层次。”
“小气就不要找借口了。”刘蓦然嘟着嘴巴说道,“对了,老豆,把你最新研修出来的剑术传授给长生哥好吗?”
说着,刘蓦然转过头对洪长生兴奋地嚷嚷道:“长生哥,我老爸从《仙剑》和《蜀山》中得到了灵感,研修出一套剑法,很酷的。老爸,你就耍一招,让大家见识一下。”
刘益之恼怒地使劲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自己没事在宝贝女儿面前炫耀什么。但是他拗不过刘蓦然,只好站起身来。
刘益之右手一伸,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短剑,剑身黝黑,两边剑刃光亮如雪。只见刘益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轻轻一挥,短剑在空中向篝火虚劈。随着剑势划过,相距三米多的旺盛篝火突然被劈成了两部分,通红的火焰在左右两边飞舞,各不相扰。但是众人却惊异于另一个现象,篝火发散出来的光幕随着剑势的划过居然也被劈成了两瓣,中间出现了一道怪异的黑色缝隙。
这一切发生地都很快,随着刘益之收起短剑,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但是众人却迟迟未能从惊讶中平静下来,他们实在不清楚本证道长这轻轻一式剑招怎么会产生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效果。
“怎么样?厉害吧!”刘蓦然扬着头得意洋洋地说道。或许她见过几次已经不奇怪了,也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招到底意味着什么。
“长生哥,我老爸剑术很牛吧,我让他多传几招给你。”刘蓦然开始当家作主了。
洪长生也是一脸激动,这剑招连无形的光幕都能划破,还有什么东西能挡住它的锋芒?他当然想学了。
“以长生现在的修为,肯定是无法使用无形炁剑,只能用有形铁剑。”刘益之摇摇头说道。
“那怕什么,老爸,你不是炼制了好几把宝剑吗?送他一把就好了。”刘蓦然满不在乎地说道。
“我的好女儿,要是长生随身携带一把宝剑,光是过海关就能烦死他。”刘益之无奈地说道。
洪长生细细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自己修为不够,根本不能像师叔祖和师父、师叔他们一样,将东西潜藏虚无,只能随身佩带,这古朴精良的宝剑,到哪国海关都会被当做珍贵文物,自己也绝对会被扣上文物贩子的帽子。自己的麻烦够多的了,不能再去惹不必要的麻烦,洪长生当即放弃了向师叔祖求得一剑的想法。
“那我不管了,老爸,你总得送给长生哥一件宝物,人家都已经说出口了,你不能让我言而无信。”刘蓦然看来铁了心要为洪长生捞好处。
“唉,幸亏我早就有准备了,真是女生外向啊。”刘益之长叹了一口气,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块晶石,只是被刻成了中国古印模样。
洪长生用双手恭敬地接过,仔细一看,发现这块晶石上下流溢着一种紫色的光芒,而且左右还各刻有一条龙和一只虎,都栩栩如生。
“我叫它为龙虎雷火印,乱取的名字。”刘益之笑呵呵地说道,“这是我从西双版纳的帕雅芒都山采得的一块晶石,那里是中国著名的雷暴中心,这块晶石埋在那里上万年,已经蕴藏了巨大能量。我在上面用真炁流刻了紫霄神雷箓和紫府真火箓,一条乘云龙和一只踏风虎。只要施法得当,该印会龙虎相济,不但龙吟虎威,更有神雷真火相助。”
“多谢师叔祖!”洪长生的声音有点颤抖,他早就知道自己这位师叔祖是本门中有史以来极少数的天才,不但学贯三教,而且触类旁通,精通许多法门,他今天送出这件宝贝,估计比师父送的几张“天师符”要厉害许多。
“你不要高兴地太早,这宝印是有灵性的,施法者有多高的道法,它就施展多大的威力。”刘益之在水晶上挥了挥手,水晶印上流溢的灵气骤然不见,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水晶石作品。
“我在上面埋了个小手脚,它上面的符箓和真炁一般人是看不出来,顶多以为这是个工艺品,不是什么珍贵文物,应该适合你。不过它威力颇大,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使用。”
“长生谨记,多谢师叔祖!”洪长生只能再一次表达感激之情。
“还有我呢?”刘蓦然跳了出来。
“多谢师姑。”洪长生犹豫了很久,最后涨红了脸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