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还是现实一点吧。凭什么告人家?咱们那个排名第一只是内部消息,浙江第一资源从来没有正式对外发布过,人家可以说那只是中间结果,不算数的。要是真把标拖黄了咱们可就天怒人怨了,浙江和集团都不会放过咱们,其他几个省市的项目怎么办?”
俞威真打算破釜沉舟了,说:“我告的是浙江第一资源,又不是广东、不是江苏,对他们能有什么影响?再说,要是真有影响也是好事,让他们知道ICE是不可以随便耍的。”
“我看只会事与愿违。如果咱们忍下来,也许在别的省公司还能得一些同情分;如果真闹起来,恐怕再没有人敢和咱们绑在一起。”
俞威不以为然地摇头说:“不见得,这年头不能老当孙子,总得有硬起来的时候。你马上去一趟杭州,放风说ICE会一直告下去,他们如果不怕项目拖黄就选维西尔好了。你可以告诉他们,维西尔的洪钧是个君子,我是个小人,你让他们掂量掂量到底该得罪君子还是得罪小人。”他走回大班台后面仰靠在皮椅上,把双脚举到大班台上翘着,摞在上面的那只脚尖无意识地抖动不停。
苏珊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把披肩的一角在手指上绕来绕去,为难地说:“我走不开啊,其他几家的标都要在这个月里出结果,实在顾不上去浙江。”
“有我在北京盯着,你有什么走不开的?而且只是去把话当面给他们撂下,耽误不了两天的工夫。”
苏珊马上改口说:“不仅是项目上的事。嗯--,我还有些别的事,最近几天没办法出差。”
俞威狐疑地盯着苏珊,面色有些难看:“什么事啊?这么不可告人的。”
“私事,和你、和公司都没关系,完全和工作无关。”苏珊有些慌乱地撇清,又见俞威仍旧不依不饶地盯着自己,想了想便红着脸说,“哎呀你还让不让人有点privacy呀,是家里的事,是我们女人的事。”
“真的?我怎么感觉肯定和我有关啊。”俞威说完便好像已经放过苏珊,自言自语地说,“我也去不了杭州,我得去广州。”
“本来你也不能亲自去啊,这种事你要是出面,将来还有谁能出来打圆场?其实我去都不合适,只是不知道sales能不能掌握好分寸把话带到,或者,干脆先放一放等等看。”苏珊趁势说。
俞威立刻若有所悟:“你提醒我了,ICE根本不该抛头露面,应该借用科曼的名义去告状嘛,把火引到科曼身上,一石两鸟。”苏珊没料到俞威想出这么一招,怔怔地不知如何回应,俞威忽然又想起什么便没在意苏珊的反应,咬牙切齿地说:“还得收拾邓汶那小子,内鬼不除,后患无穷。”
“你怎么除呀?什么证据都没有,全都是assumption,Peter和卡彭特都不会support你的。”
“怎么没有证据?攻击咱们的那份东西明摆着是R&D的高层透露出去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不是邓汶有意泄密,汉化版搞得那么烂,导致sales输单,他也应该承担责任。”
“Calm down! 你今天是怎么了?”苏珊瞥一眼沙发上琳达刚才坐过的位置,又说,“我看,internal的事更要放一放,还是先抓紧眼前其他几个case吧。单子拿到手里,说话自然有人听;如果单子拿不到,说什么也不会有人听。”
俞威又用他那种特有的目光审视着苏珊,学着苏珊的腔调反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变得这么想得开,什么都可以放一放。你是不是打算撂挑子撤了?”
苏珊被俞威逼视得浑身不自在,强作镇定地反驳说:“我要是想撤,早就撤了。”
小薛自从杭州回来以后就一直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只是每隔三四天给浙江第一资源打几个电话,向综合部了解官方消息,向财务部了解内幕消息,知道维西尔中标的结论已经正式上报集团待批,他便问李龙伟下一步该做什么,李龙伟告诉他一个字--等。小薛向来自诩是个笨拙但勤奋的人,一闲下来心里就慌,尤其受不了没有目标、没有方向的感觉,他几次堵住李龙伟询问明年的指标,以便尽早动手挖坑播种。第一资源华北三省市和江苏的标都正在紧要关头,李龙伟根本顾不上帮小薛做规划,只打趣说:“如果浙江在年底前能签,你明年可以歇一年;如果浙江要过了年才签,你连后年都可以歇着了。”小薛一听却担心自己失去价值而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非让李龙伟明确分给他一块市场区域,李龙伟敷衍说:“你先考虑一下有没有哪个territory你感兴趣,眼前看不见单子没关系,越potential越好,一两年以后出个大单子就行,反正你有的是时间。”
手脚清闲了心思却格外忙碌起来,以前顾不上想也不敢想的如今成天在脑子里转、怎么也挥之不去,让小薛心神不宁,又感到了那种难以抑制的冲动。小薛在躁动不安中忽然发现11月已过去大半,立刻有了紧迫感,仿佛明天就是投标的截止日期一样不容错过,他决定出手了,义无反顾地拨了菲比的手机号码。
菲比对小薛的邀请略有踌躇,又想到距离上次见面已经7个月有余,这种频率远称不上频繁,便大方地接受了,只是提出能不能就在东三环附近,比如盈科中心下面的星巴克,因为中午不能出去太久。
菲比到的时候小薛已经坐在一处不显眼的位置上,菲比在沙发上坐下笑着问:“又提前来占座了?”
小薛邀功似的说:“那是。你看看哪儿还有空座啊?”
菲比告诉小薛自己只要一份沙拉,小薛便去柜台连同自己要的红茶一起买回来,菲比一边拌着沙拉酱,一边好奇地问:“只喝一杯茶啊?”
“在浙江呆久了,不是喝酒就是喝茶,习惯了。”
菲比抬杠:“你在浙江喝的应该不会也是红茶吧?”
“呵呵,绿茶红茶起码属于同一类。”
菲比把目光从红茶移到小薛脸上,小薛便低下头看着红茶,眼睛不自觉地被吸到菲比穿着长筒靴的腿上,又像看到什么禁忌一样忙缩回来,一抬头发现菲比还盯着自己,便问:“怎么了?半年多没见,不认识了?”
菲比笑了:“老洪前一段说过要对你刮目相看,我怎么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啊。”
“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进步,浙江的单子是瞎猫撞到死耗子而已。”小薛习惯性地又扯到了项目上。
“那这只耗子可是够大的。”菲比抿嘴笑起来,“听老洪说单子非常大,相当于好几个普发呢。”
“大是挺大,可是没我什么功劳,我就是个跑龙套的。从五月份到现在我的心态可以分成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傻大胆,刚把浙江第一资源分给我的时候我特高兴,这么肥的项目居然能砸到我头上;第二阶段是提心吊胆,就我这点本事怎么能handle这么关键的case,想不通洪总怎么会交给我;现在是心安理得,浙江这项目洪总就该让我去做。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老洪信任你。杭州他一次都没去,其他地方就都跑过好几次,昨天又去石家庄了,不知道哪天才能回来。”
“今天应该从石家庄去济南了,明天晚上就该回北京。”小薛刚补充完就发现菲比神色变得黯然,忙绕回正题说,“不是因为信任我。洪总说过,他本人不能亲自去杭州,去了反而麻烦。”
“那就是因为你有运气,老洪想沾你的光,他说过你是福将。”
小薛摇头说:“我想明白了,越大越复杂的项目,冲在最前面的小sales其实越不重要,就是跑跑腿、打打杂,整个策略、布局尤其和高层的沟通都不是我能参与的,就像现在中标结果已经报到第一资源总部,我除了等着什么也做不了,但洪总和Larry肯定在做他们该做的,而且他们都觉得没必要让我知道。这个项目我虽然从头跟到尾,其实还是糊里糊涂,不知道怎么赢下来的。”
“就像当初我跟着老洪做普发,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脑子里对项目始终没有一个完整的画面。”菲比插了句。
“可见像咱们这些小sales起不了多大作用。”此时的小薛已经不像一年多前那样对曾签下普发项目的菲比钦佩不已,他自己已经做过更大的项目,知道这里面是怎么回事了。小薛接着说:“盯大项目的sales能力如何不是最重要的,可控最重要,洪总反而怕那些老鸟玩什么‘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像我这样的最合适,服从命令听指挥,任劳任怨,虽然偶尔有点小主意但从来不敢瞒着他。”
菲比有些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漫无目的地向四周望望,小薛看一眼盛沙拉的塑料盘,问:“要不要喝点什么?”
菲比礼貌地笑笑,摇头说:“不用了。你又开始做什么新项目了吗?”
“还没呢,想播种却发现还没挖坑,想挖坑却不知道哪块地是属于我的,Larry他们都在忙,没工夫搭理我。”小薛无奈地说。
“你已经抱了个金娃娃,就不要太贪心了,人不可能总有好运气的,有所得必有所失。”菲比随口劝道。
小薛的心却一沉,喉咙也开始发紧,他已经不止一次揣摩过情场与商场的辩证关系,菲比的话在他听来既像是忠告又像是谶语。小薛喝口红茶舒缓一下情绪,突兀地问:“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我想送你一份礼物。”
菲比很意外,脸不由得红了,忙用笑容掩饰说:“这么大方啊,浙江那个单子签下来你的commission肯定大大的吧?”
小薛刚发动攻势却被菲比的打岔扰乱了阵脚,有些发急地说:“合同都还没签,commission更早着呢,我不想等那么久,礼物和那个单子没关系。”
菲比歪头问:“那和什么有关系?送礼物总得有个名义吧?我还以为你是要和广大群众分享签单后的喜悦和收获呢。”
“我没打算和别人分享,只想送给你一份礼物。”小薛大胆地表白之后又气馁了,“可是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才问你的。”
菲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低下头用小叉子把塑料盘里剩留的几片菜叶聚拢到一起又胡乱地拨开。小薛响亮地清了下喉咙,把神经紧绷的菲比吓得手一抖,小叉子滑到了盘子里。小薛说:“你刚才不是问我这份礼物有什么名义吗?我也一直在想到底用什么名义好,可想来想去觉得不该找借口,不如干脆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