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诗的女子,总不从梦中醒来,甘愿做一个没有契约的奴隶,用灵魂和肉体,碰撞一口魔钟,在唐朝的小巷,发出经久不衰的回响。
唐代女子,是从儿时的年画中向我走来的。
那时家里的墙能用报纸糊一层,都算比较豪华的,但家家不缺年画。有毛主席画像,有飞在半空,双腿劈开成“一”字形的红色娘子军,有脖子上挂着白毛巾的江水英,还有抱着鲤鱼的胖娃娃。有一年,挂了《唐代仕女图》四幅屏,算是很高的艺术境界了。
那些仕女,胖胖的脸,小小的嘴,高高的发髻,细细的眉,低低的领口,坐在轩窗前梳头,上上下下,梳得纹丝不乱之后,才肯迈动精巧的足,走下阁楼,坐进亭榭里,看茶赏景。朱阁廊头,柳荫花下,那端庄娴雅的神态,精致华美的服饰,尖尖的十指,若含朱丹的小口,无不流淌着盛唐的诗意。
诗意很像滑润的丝绸,从我年幼的心田,幸福地滑过。唐代,就像天上的明月,看过便开始怀念。唐代把一枚枚诗的莲子,遍撒进女子柔媚的心田,让女人和诗意水乳交融,情投意合,让浪漫和典雅开出艳丽的花朵。
所以,我始终觉得写诗的女子身上有一种莲香。“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清如水”就是“情如水”,即使一个女子心如止水,在诗意的晃荡中也会涟漪重重,也会五彩缤纷。盛唐正好配得上这五彩缤纷。
莲花身上有着写诗女子的魂魄。“我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莲子,每一年为你花开一次,多少人赞美过莲的矜持,谁能看懂莲的心事。我是你五百年前失落的莲子,每一年为你心碎一次,多少人猜测过莲的心事,慢慢风干变成唐诗宋词。”唐代的女子也好,今日的女子也罢,只要爱上了诗歌,想念就从那一刻开始。如果在安静的月夜,你走近一株莲花,你看到的是诗的开放,你嗅到的是诗的芬芳,你就不是一般的女子了;如果透过你的眼睛,看到灵魂里流淌的只是一朵花,而不是诗意,那你一定违背了莲的诚意。
我雍容地从盛唐走过,走过葡萄美酒的琼林,走过水天一色的月光,走过开满苜蓿花的小径,一直走到今晚。我做了一个梦,醒来发现,全身都是书香,全身都是风韵,唐朝像宣纸上的水墨画,洇进一个写诗女子的骨子里。
写诗的女子向往唐代,是一种浪漫情怀。用最美好的诗把唐代永存心里,是一种精神。你用诗情将唐代盛开如一朵花,在那人没有看到的时候或扭脸的瞬间开放,你便成了某个人的唐代。每个人都可能是某些人的唐代,每一样物件,都可能是某些人的唐代。
我的唐代,是那个含泪揖别的小船,它消失在远方,远方成了我永远的地平线;
我的唐代,是那只呢喃的燕子,叽叽喳喳,在低矮的房檐,它的翅膀下挂着我唯一的春天;
我的唐代,是故乡的油菜花,我不在的日子金灿灿地开了,开在母亲慈祥的脸上;
我的唐代,是那淡淡的诗句铺成的台阶,它一步一步走上来,一直走到我心里。
我不停地用诗、用怀想、用盈盈错落的感动,织出了心中的唐朝来。好诗能成为天下人的知己,如同太阳,太阳从唐朝照到今朝,从今日照向未来,只要有阳光,只要有诗意,不用营造,你就拥有唐朝的氛围。
写诗的女子,精神仍生活在唐代,把向往的唐代模拟成真唐代。“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立于红尘之中,衣袂飘飘,如蝶如燕。用那个青葱的年华,燃烧炽热的爱情,纯真至极,清澈见底。这个女子是你吗?你是在唐诗中,守候那一阕低吟的词句,来抒怀今生?
写诗的女子像冬日里的梅花,倔强、清淡的香,只为风一样的男子开放。“前世,我是河边写诗的女子,你是清风拂来的杨柳岸;前世,我是仕女遗落在地上的一枚衣扣,你是我腕下错过的那枝莲。”陈旧的马车缓缓而来,我一身唐装坐进你的帷帘,从此把你的歌一遍遍唱响。写诗的女子是旧时堂前燕,走不出唐代的。
最美不过小儿女,最淡的生活,是最朴素的生命。那月落乌啼的城外枫桥,那金龟换酒的长安酒肆,那箫声呜咽的大漠军营,那劲风拂柳的西塞山前,那枫叶荻花的浔阳江头,都不属于写诗的小女子。小女子是透明的清晨,坐在窗下,铜镜里给自己眉心点的一枚红朱砂;小女子是橘色的黄昏,浣溪归来,用棉纱蘸尽发梢淡淡的鹅黄;小女子是冷静的月夜,微风轻轻吻过的额头;小女子是做了新娘,与他温柔的谦让背后,一半的欢喜一半的忧。
写诗的女子,总不从梦中醒来,甘愿做一个没有契约的奴隶,用灵魂和肉体,碰撞一口魔钟,在唐朝的小巷,发出经久不衰的回响。
写诗女子的心,都是向往唐朝的。
失败带给我的经验与收获,在于我已经知道这样做不会成功的证明,下一次我可以避免同样的错误了。
——爱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