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清儿姑娘窗外趴了一夜。
这一夜她都未能入睡,似乎刚睡下又会被噩梦惊醒,那个男子整晚陪着她。虽说他不待见我这只鸟,但对清儿姑娘却是温柔的无以复加。
直到金乌自东而上,门口公鸡响鸣三声后,清儿她才沉沉睡去。
我往里面扫了一眼,那男子看起来神色疲惫,脸上却是毫无不满。
他二人昨夜絮絮说了一夜,我在窗口蹲着,虽还是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何,却晓得是清儿姑娘心中一直放不下一个已故的人,说那已故人夜夜入她梦,面目狰狞,质问她为何背叛自己。
清儿姑娘说是她害了他。
我打了个呵欠拍拍翅膀离开。
所谓生老病死皆有天命,要我说来其实不论如何都不是清儿的错,那人阳寿尽于此怨不得她,天命而已。
凡人心生贪嗔痴怨只不过看不破这一点,牵扯多了纠葛也多了,由爱生怨,由怨生恨,将魂魄禁锢于心魔中不得逃脱,却不知这凡世的一切牵扯乃是奈何桥孟婆一碗汤水便可解决的。
顶多,清儿姑娘是那个已亡人命中死劫罢了,那人已死劫数已过算是解脱,却可怜她无法逃脱内心桎梏。
我叹口气,想起那日树上亡魂怨气冲天,清儿姑娘口中的那人是谁,我心里渐渐了然。
入了地府的亡魂我自然可替她传一传话,可这亡魂还留恋于阳世不入轮回,这话,还是清儿姑娘自己传过去罢。
我飞出府邸,寻着那亡魂而去,这两日拖了太久可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绕了小城一圈,黑白无常将这一带收拾的干净,亡魂的渣渣都很留面子的没有给我留下,偶尔见一些死去的鸟兽的亡魂,皆被其他小鬼们牢牢捏在手心,惶恐的瞅着自他们头顶飞过去的我,似是怕我下一秒就扑上来抢走一般。
我哼一声,肤浅,小爷我要去收拾的可是你们带不走的亡魂。
不过得亏黑白无常将这里收拾得妥帖,没有了其他亡魂的影响,我很快便找到了那只打伤我呢亡魂。
我闭着眼睛探了探,东城外五里开外柳树上,第三支树枝。
乖乖,那小子还在那颗树上啊!
我一路飞过去心里都很疑惑,那亡魂既是对他二人心中生怨不入轮回。以我在冥界这两百年所见所知,当时亡魂一只缠着她不得离去才是。可只有上次我见他在清儿姑娘头顶上方怒目而视,他便再没有跟着她。
我在那日坠落的地方站定,那只亡魂就在离我不远处盘腿坐着。
似乎是感到有人来了,他闭着的眼睛睁开扫了我一眼,鼻子发出“哼”的一声,很是不把我这个鬼差放在眼里。
我瞧了瞧四周,没有那二人在此,怨气果然少了很多。
我无视他方才不屑的神情,爪子勾了勾,跳了过去站在他身边。这亡魂有些本事,万不可如上次那般轻视他吃了苦头。
可惜我如今无法如他这样盘腿坐下,不然那样的姿势与他促膝长谈当更好与他说话,解开他的心结。
我蹲在他旁边,他不说话,我便也不说话。
我想起自己在地府时,常常犯了错就会这样蹲在炎一大人身边低头等他训我,可大人他向来当我不存在般悠哉游哉地翻阅手中古籍,又或者闲闲地坐在石凳上煮茶。他什么也不说如同什么也不知道,却给我如同修罗地狱般的压迫。直至我额头汗水没出息地滴落,自己终于忍不住如倒豆般将自己犯的错一股脑承认出来时,他才会放下手中的事情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正儿八经算来他其实很少训我,可那双漆黑幽深如深潭般的双眸却总能给我无形的压迫。
阎君大人说,都是套路,炎一他便是等着我自己受煎熬,然后自己乖乖承认错误。
炎一大人很卑鄙,方法却很奏效。
我用翅膀挡了挡太阳,七月流火似的金乌果然不是吹的,再多呆一会这副乌鸦的壳子怕是就熟了。
那只亡魂在我身边坐的四平八稳,我有些瞠目结舌地瞧着他,本想着自己如炎一大人那般什么都不说让他自己将心事倒出来,可蹲了这半晌,我却是忍不住了。
不得不说这小子很厉害啊,这样奏效的方法竟然对他无用?
呃……又或者,其实是我自己没有炎一大人那样的气势罢。
金乌阳气太重,再这般烤下去,不用他动手,我自己就可以一头自树上栽下去了。
“劳驾。”我吞了口口水,指了指太阳:“这阳光太盛,我有些受不住,你如今是亡魂怕是也惧阳气,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他扫我一眼,依旧四平八稳坐着:“你不必在我身上费力气,我说过,黑白无常皆不能奈我如何,你又能如何?”
我往里挪了挪,钻进树荫里。
“阳间已经不在容你,你若不入轮回,怕是早晚会灰飞烟灭。”我诚恳道。
“即使这般,你当如何?”
他看了看我,没有说话。
“我可以渡你一渡。”
“渡我?”他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一声,又不再理我。
我心里叹口气,这愁人孩子,好好说与他他不听,非得我刺激刺激他才行么?
“我那日自树下被你打下,那姑娘捡了我回去,你是知道的罢。”
他身形动了一动。
很好。
我继续道:“你不想知道他二人在府中是何样子?你没有跟他二人进去,是怕看到他们亲热?”
清儿姑娘果然是他死穴,他突然转身恶狠狠地看着我,让我闭嘴。
我心里嗤笑,早知道这般方才就不与他非那多口舌。解铃还须系铃人,直接提清儿多奏效。
我无视他的警告,继续做回忆状:“啊啊,不过话说回来,我活了这些年,还甚少看到那样恩爱的夫妻。他们那般恩爱,羁绊深了,轮回到下一世,怕也是继续……”
那亡魂突然恶狠狠地朝我扑过来,打断了我的话。
而我早已准备好,迅速飞起,用喙向他额头啄去。
那亡魂一惊,熟练的迅速用一只手挡住额头,另一只手伸过来便要捉我。
我无谓的笑了一下,在即将到他额头时突然转了个弯,向他眼睛啄去。
夺他魂魄只不过是个障眼法,我一开始真正的目的,便是他的眼睛。
锁魂玉碰到他右眼的一瞬间,眼前景象突然如同漩涡版扭曲起来,像那次我被炎一大人从地狱踹出来。面前白光一闪,周遭景象生生被切断,换成另一幅陌生的样子,没有那颗柳树,也不见那只固执的亡魂。
我站新环境中站定,悠闲地梳理了下羽毛。
锁魂玉是钥匙,我透过他的眼睛,终于看到了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