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代的名著,大都是在一代作家逝后,才由下一代认定它们。这样,读名著大半就是读故人的东西。对大多数读者来说,不必去等,等到论定了,我们也死了。还是自己挑选着看,认为哪些当代作品能感动你、启发你,你就读哪些。
我至今不知道那两本书叫什么名字,大概是“文革”前的通俗读物,书中的人物、情节甚至包括一些章回的题目我还记得很清楚。
我这里所说的爱,是读书人对书的爱。
最初的爱是纯真的,没有什么杂质,也最能使人刻骨铭心,尤其值得我们珍视。然而,这个机会对我来说,早已不复存在了。
我的出生之地是一块贫瘠的丘陵,它竭尽最大力量,也只能让其怀抱里的生灵得到起码的生存条件。我的祖辈都与书无缘,父亲倒是有幸念过几年私塾,是全村唯一的“知识分子”,包揽着村里写对联这样的雅活,后来还当过小学教员。我记事以后,常看到他为大家“唱本子”,什么《十二段锦》、《雪梅吊孝》等等,都是线装黄表纸书,有的是手抄的,大抵算得上民间流传的长篇叙事诗。大人们一个个听得聚精会神,我却对那种自始至终一个音调的吟诵毫无兴趣。等到我可以独立阅读的岁数,已经是“批三家村”“砸封资修”的年月,父亲把那些东西全都还给了别人。唯一属于自己家的一本书,是父亲读过的线装《千家诗》,被母亲用来夹了鞋样。有一次,我钻到床底下找鞋子,无意中从墙角掏出一本《牛郎织女》,那是被父亲看不起的不算书的“娃娃书”,却使我高兴了好几天。
从此,我以那本连环画为资本,和同学们交换了一些“娃娃书”回来看,大多是“打仗的”,如歌颂杨家将、史可法、刘邦斩蛇、田单布火牛阵等。“热闹”看完了,又不禁要问,古代人为什么爱打仗?后来想出,是因为一些人要推倒另一些人,都要当大官,都想管治很多的百姓,以得到很多的钱财和美女,矛盾无法解决,便只有打仗。记得我是在一天割稻子时想到这些的,尽管这个道理太浅显,也是一种错误的理解,我却为此舒畅了一阵子。
同学们手中的书都被我换遍了,再没有书看,父亲就为我借来了大部头的“三国”“水浒”“西游”等书,都是老版竖排本,繁体字靠自己去猜,只是那该死的文言叫人没法,碰上“有诗为证”之类的诗词更只有跳过去,但我仍读得津津有味。后来,我在邻村一条臭水沟里拾到两本讲秦香莲和梁祝故事的残页,把它晾干再加牛皮纸封面订好,喜不自胜。我至今不知道那两本书叫什么名字,大概是“文革”前的通俗读物,书中的人物、情节甚至包括一些章回的题目我还记得很清楚。
我母亲是一个大字不识的农家妇女,她总希望我不停地做家务,又说读书费灯油。夜阑人静,全家都睡了,她还在纺线,我就赖在那里“借光”。她恼火了,把油灯搁在地上只照她纺车头上的纱砣子,我就伏在地上看。当读到山伯病死那一段时,我不禁发出深深的叹息,尽管我还不懂男女之情的真谛。母亲问我叹什么,我就给她讲起了书中的故事,她听得比听父亲“唱本子”还有兴致,瞌睡也被赶跑了。从此,她很少反对我看书了。
对书的渴望刚刚萌发的季节,是最美好的时光,它给了我许多快乐和神往。我一天天看“三国”,总盼着诸葛亮最后打败曹操;秦香莲撕罗裙闯宫,包公斩了陈世美,我为她大解其气……那时读过的书,至今令我回味不已。但那时毕竟是个文化大饥荒的岁月,我所读到的为数可怜的一点书,严格说来大多是不适合我那个年龄读的,失去的远比我得到的要多。
撰此琐忆,是希望今天众多的少年读者,勿失良机,趁你刚刚爱上书的时机,多读几本适合你们阅读、可供你们将来受用的好书。具体有哪些,我无法赘述,请大家去向老师和家长请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