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喊的号子回荡在巴山蜀水间。峡江的夜空是不眠的,火把中映现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杂技”。
古老的栈道
峡江从历史深处流来,栈道也从苍茫的世纪中蜿蜒而来。
峡江有多长,栈道就有多长。
峡江无岸。栈道只能凿在险峭的石壁上。它时高时低,有些路段高悬于半空,长长的纤索自身已够沉重的了,还要拽着逆流而行的舟楫。
那不屈的脊梁呵!
雷鸣。电闪。暴雨。石崩。泥石流。
寒月。风雪。冷流。冰凌。
呐喊的号子回荡在巴山蜀水间。峡江的夜空是不眠的,火把中映现出令人心惊肉跳的“杂技”。
勒紧纤索,挽住巨涛。
与江流搏击,与命运抗争。
那带血的脚印,带血的纤索,穿透了多少历程。栈道是世界上最狭窄、最崎岖、最艰险的路!然而,它与江流构成了两条同样弯曲的并行线,画出了一个长长的等号。它告诉我们,在那个难以望见尽头的年代,栈道的力量和运输功能,与大江是等同的。
栈道背着沉重的负荷不知走了多少日月。当机动船载来现代文明的日子,栈道便把一幕幕悲壮永远留在了峡壁上。如今,栈道沉睡在荒凉之中,像千年的岁月躺在线装的史册里。当年横空而出的木结构栈架早已腐烂,被大江漂卷而去了,峭壁中只剩下一排排支过栈架的整齐的方孔。
纤索拽着大江终于告别了痛苦的历史。可是,有些支流的河段还挣扎着纤夫的身影,有的还让他们一丝不挂。
为了重现一道古老的风景。
妹妹船头坐,哥哥拉纤索。有的说不清是艺术还是别的什么的描绘,竟从那不应残存的艰辛中发现了温馨与美妙。
心灵摇晃着走出栈道,比那负重的跋涉更为艰难。
神秘的悬棺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很难考证得确切的年代,僰人先民将亡者置于粗木镂空的棂柩,葬于高高的岩缝或石窟。这样,峡壁上便留下一个传说:那位近乎神工的木匠的祖师鲁班在这里陈放着他的风箱。因为只有他才具有神力将那重物高置空中。
从此,长江有了一个最“神话”而又最有实据,最古老而又最现实的地名:“风箱峡”。——因为,那“风箱”至今陈放在飞鸟不歇的绝壁上。
于是,一个时代被搁置了起来;
一个无人接近的谜被搁置了起来。
直到七十年代初,采药人和盗宝人冒死“发掘”了这个谜底。“风箱”中除了古代山民的枯骨之外,还有铜斧、巴式柳叶剑、木剑鞘、木梳、铜鞋和草鞋等随葬物,还有一个苍古的巴人社会。
神话是鬼话的美称。可是,这个关于“风箱”的神话却正好是先民的骄傲。他们在生产力极端落后的情况下创造出了我们至今难以想象、难以解释的奇迹。
笨重的悬棺在万丈绝壁上经受了千年风雨。先民们是如何征服这高险空间的?他们不肯留下痕迹。但他们却给后代留下了一种令人敬畏的精神。
文明孕育着无尽的力量,而蒙昧时代却同样产生有不凡的智慧和超时空的力量。
这就是我们的民族!
峡壁,大自然的敦煌
三峡风光,最奇伟、最神秘、最丰富的是河谷两岸陡峭的山墙。那上面,风浪留下的一道道印记,与岁月在先辈脸部的雕刻那么相似,那么逼真。你可以通过那印记,读出它的年龄,读出它与风雨搏击的历史。
无形的时光,久远的风雨,把一方江山、一个古老民族的万年沧桑,全部记录在这宏伟的峡墙上。你或许能从某一面岩壁上,看见似是非是的最早的史前岩画;你或许能从另一面墙上,看见隐入其中的比乐山大佛更大的雕像……
四百里峡江,四百里画廊,四百里岸壁,四百里长卷。绵延不绝的图案,是一个个历史镜头的定格,是中华民族变迁过程的化石。
大自然的敦煌,亿万年沧桑造化的艺术宝库。古人面对它的壮丽,想象出许多神话,去解释他们的惊奇。我们若仍去津津乐道那些神话,则是对山河的亵渎。一个民族从神话中醒来的日子,才是它开始有希望的日子。
三峡不需要神话。天地之造化只有天地才能解释。
在巨大的峡壁上,读不尽一个天体的悠长,读不尽一个种族悲壮的演化。
读则有,不读则无。
这读,必须用心去感应。
峡江,湍急而宁静
峡江湍急,但不动声色。
深深的峡水不见任何浪花。愈是流急之处愈显得宁静,像—壶将开未开的滚汤,不时从底下冒出一股热力,在水面旋成一个圆形的水窝。这水窝渐渐向周围扩展开来,不久便消失,接着又一个地方冒出热力。
然而,这种风平浪静,却让人感觉出一种庄严和畏惧。
静静地,静静地,每一个瞬间,江流都在被后来者驱动着。大江的脉搏与飞逝的时光一起律动,与天地的运行一起律动。
这律动是永恒的。
江底的岩书
江水落了。
河床露出蓝莹莹的石灰岩。那上面刻满了比原始更为原始的符号,有大地心脏起伏时极规则的曲线,有江流滚动的轨迹,有许多非人工的闲画。
然而,它什么都不是,只是发生在谷底漫长的无声碰击所留下的战痕。
天与地终于达成默契。
江流把这惊心动魄的经过写成文献,深深地藏在江心。你看那只露出半截的岩石书页,一直紧紧地合着,极厚,极完整。
它什么也没有告诉你,但它又能告诉你一切。
宇宙力和谐的奥秘尽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