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重生营的营寨内，一共收集到了八十六颗人头，无一不是戴着禁军的头盔。重生营的营寨并不大，只有整个大营的五十分之一。按照这样的比例，整个光辉王朝的大营内，至少也该有四五千颗人头，正好是留守在佳城的禁军龙骧营的人数。
“怎么办？”看着面前密密麻麻的人头，牛大力也不禁心里发悚，低声询问赵浪，“大人，是不是送到御营去？”
赵浪没有说话，整个营帐内的人，都没有说话，包括李钰。面对这些人头，众人心里都害怕，但害怕的并不是眼前的人头，而是另外一个潜在的信息，佳城失守了。
御营的传令官很快就赶了过来，传达皇帝云疆的口谕，所有首级就地掩埋，不得再私下传播议论，否则立斩不赦。尽管有这样的严令，但佳城失守的消息，还是像瘟疫一样传播开了。
自从皇帝挥师北进，便以佳城作为屯粮之所，将全军粮草囤积在城内，并且留下五千龙骧营、两万镇北军，还有佳国剩下的所有部队，人数共计在三万以上。龙飚的大军一直与光辉王朝主力对峙，绝不可能有大部队穿越防线，直达位于后方的佳城。所以安排三万兵马守卫粮草，理论上绝对是固若金汤。
不过那仅仅是理论上，刚才的那些人头就能说明问题。佳城失守不仅让全军失去粮草，而且还被截断了归路，光辉王朝十数万大军进退维谷。古老说的没错，这才是龙飚的底牌，他最后的杀手锏。
掩埋好那些首级，皇帝的使者又来了，传令重生营的三位统领，前去御营列席御前会议。重生营怎么说，也只是群犯罪的人。这份尊荣，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不过三个人都高兴不起来，因为越是这样就越显得情况万分紧急。
御营很大，已经站满了人，包括禁军、镇北军所有的排得上号的将领。李钰跟着赵浪、牛大力，还是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站好。整个营帐鸦雀无声，皇帝坐在位置上，满脸汗霜。后面陆续赶来的人，都是默默地走到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大气都不敢出。
“人到的差不多了吧？”云疆开口问了句。旁边伺候的林甫急忙踮着脚望了望，笑答道：“回陛下，差不多了。”
“好。”云疆正准备说话，却见又有一名武将从外面快步走进来。按制，这重大型的会议，所有臣下到齐以后，等内侍传话，才一起行礼参拜。否则进来一个人，就去向皇帝行礼，岂不是成了菜市场？
所以那名武将进帐之后，也不上前参拜，直接小步快速地走向自己的位置。云疆却把眉头一皱，道：“站住，前面来。”
那名武将急忙快步走上前去，跪拜道：“微臣禁军虎威营校尉冯航参见陛下。”
云疆这说了一句话，“拖出去斩了。”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皇帝现在心情很糟糕，但也没有想到他会说杀人就杀人。冯航似乎也傻了，等到两名侍卫过来拉他的时候，才猛然哀求道：“陛下，微臣冤枉……”
“冤枉？”云疆从鼻子里发出几声似笑似哼的声音，道：“重生营离御营最远，他们都到了；禁军就在御营附近，你居然现在才来？若是刚才龙飚夜袭御营，朕能指望你们禁军什么？”显然皇帝对禁军龙骧营丢失佳城之事，耿耿于怀，所以抓着冯航这个错误，杀人泄愤。
“冤枉……”冯航还是大喊着冤枉，被侍卫拖了出去。没有人敢出来求情，帝王之怒，谁也不敢直迎其锋。片刻之后，一声惨叫像针一样，扎在所有人的心头，大多数人的身体都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
“你们都知道了吧？”云疆的目光缓缓地在众人头上扫过，突然语气加重，并且越来越重地喝道：“禁军、龙骧营、马皋，把佳城给朕丢了。粮草被夺，退路被截，你们说，朕是不是该洗干净脖子，等龙飚来砍？”
“臣等万死。”所有人都跪了下来，伏地不起，汗水浸湿了不少人的后背，以禁军众将尤为严重。
叶璇跪在最前面，进言道：“陛下不必如此忧心，军中粮草还够十日之用。微臣建议，以精兵强将断后，大军连夜南撤。佳城虽然失守，但臣料想必是另有内情，决非龙飚大军强攻。所以若是我大军南归，佳城之敌必不敢轻易出击，我军绕城而走，退回嘉誉关才是上策。”
听完叶璇的话，皇帝的脸色越发阴冷，却没有发表任何的意见。
“陛下。”跪在旁边的樊坚突然开口，道：“叶侯之言不妥。”
云疆看着他，道：“樊卿请讲。”
“是。”樊坚顿了顿，道：“如今佳城失守，我大军归路被截，士气已经极为低落。若是再全军撤退，只恐无须龙飚派兵追杀，我军便已不战自溃了。”
“那依樊卿的意思，又该当如何？”云疆淡淡的问道，语气中说不出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老臣以为。”樊坚忽然站起身来，环视后面诸将，道：“明日之战，咱们还是要战！”话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所有人都不禁抬头望着他，包括李钰，尽管樊坚须发尽白，但此时却显得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樊坚迎着众人的目光，继续道：“我军既无归路，只能奋勇向前，正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我军现在虽处于困境，但仍有一战之力。龙飚派兵偷袭佳城，龙战原可用之兵更少。明日之战，我军以数倍兵力的优势，必可一战而扭转战局。”也难为他老人家七十岁的高龄，一口气说出这么许多话来，不禁有些小喘。
“不可……”叶璇刚刚说出这两个字，云疆凌厉地目光就让他把后面的话，全部又咽了回去。
云疆扫视众将，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道：“战还是不战？”
“战！”樊坚第一个开口响应，他身后所有镇北军的将领，便都齐声附和：“战！”
整个禁军阵营内，没有一个人开口。萧歌低头向二皇子云铮看去，想从他那里得到点暗示。但皇帝已经点到他的名字，问道：“萧都督，你怎么不说话？”
“这个……”萧歌很想询问云铮的意思，不过现在他站着，云铮跪着，根本看不到对方的脸。萧歌只能咬了咬牙，道：“回禀陛下，臣觉得叶侯和樊都督都言之有理，全凭陛下圣裁。”
“你倒是推的干净。”云疆语气转寒，沉声道：“朕让你当禁军都督，不是让你当应声虫。”
“是。”萧歌吓得跪倒在地，道：“臣无能。”
云铮见到表兄如此窘迫，只好叩头起身，道：“父皇，儿臣以为萧将军之言甚是。军人以服从为天职，父皇让我们打，我们则奋不顾身，与龙飚血战到底；若是父皇觉得时机不当，撤退为好，我们便全军撤退，养精蓄锐，以待将来。”
云铮这话虽然是在为萧歌辩解，不过李钰明显感觉到了他的变化。上次也是在御前，云铮曾极力支持樊坚主战，而现在却说唯皇帝之命是从。这细微的变化，虽然没有明显表露出来，但显然已经不支持出战了。
皇帝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云铮，冷笑道：“光辉王朝最神勇的二殿下，似乎也不敢再战了，是吗？”
云铮心中一紧，立刻拜伏在地，准备请罪。但皇帝已经猛然起身，大声问道：“你们呢？谁还敢战？”
“臣等愿随陛下死战。”众人齐声回答，声势极为浩大。惟有三个人没有开口，叶璇没有，李钰没有，他听见身边跪着的赵浪也没有。
云疆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我光辉王朝立国三百年来，何曾被北方小国吓倒？俞国不过弹丸之地，龙飚不过匹夫之勇，我光辉王朝数十万勇士，难道还会惧怕他们吗？明日之战，朕意亲临阵前，与诸公同饮热血，共斩敌酋。”
“同饮热血，共斩敌酋！”帐内众将热血沸腾，齐声大喊。叶璇默默地叹了口气，上前半步，道：“战阵凶险，陛下乃万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
云铮也道：“明日之战，儿臣愿为前部，为父皇分忧。请父皇在营中，等候儿臣佳音。”
“朕还没老到那个份上。”云疆高声道：“众将士为我光辉王朝舍生忘死，朕又岂能躲在后面？朕意已决，不必再议。明日之战，朕必亲临阵前，为诸公助威，列位将军可先回营准备。”说着看了叶璇一眼，便又转向樊坚道：“樊卿、皇儿、萧都督留下商议明日战事。”
“臣等告退。”除了被点名的三个人，其余诸将都陆续退出御帐。
李钰等三人位置在最后，很快就走出营帐。赵浪一言不发，若有所思；牛大力却显得异常兴奋，道：“陛下果然雄风依旧，明日一战定能击败龙飚，挽回败局。”
既然是败局，还怎么能挽回？李钰明白，皇帝一意孤行，不过是拿着十几万将士性命当赌注，豪赌一场。现在龙飚的优势已经很明显，当然也并不是说光辉王朝就完全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只不过机会比较小罢了。云疆就是要去赌，用十几万条性命去豪赌，看能不能把握住这小小的机会。一旦成功，云疆则是光辉王朝继开国大帝之后，最英明神武的皇帝；可是失败了，便是几万甚至十万条人命。
“三位是要回重生营吗？”
“参见侯爷。”赵浪、牛大力、李钰三人几乎都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叶璇会找到他们，行礼的时候不免互相看了几眼，都觉得很诧异。
“免礼。”叶璇神色比刚才平静了很多，只是眼神中还流露出些须担忧，“我跟你们去重生营。”
“是，侯爷先请。”赵浪伸手请叶璇走前面，然后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敢问侯爷去重生营干什么？”
叶璇看了他一眼，边走边叹道：“赵大人，老夫刚才没有听见你喊‘战’的声音。”然后又转头看向李钰，道：“老夫若是没有听错，也没有李统领的声音吧？”
赵浪微微一笑，道：“侯爷果然修为高绝，这等耳力常人更是望尘莫及。下官生性懒惰，像这样众人附和之时，通常都不喜欢开口。”
叶璇也笑了笑，道：“其实二位的心里，也不赞成明日之战吧？”
“陛下圣明，下官怎敢放肆？”赵浪抢着把话说了，倒让李钰不知道该说什么。
“赵大人，在本爵面前，就不要再打这些马虎眼了。”叶璇突然语气一变，道：“三位想知道陛下为什么急于求战吗？刚刚陛下收到太子从明京传来的急报，镇南都督桓帆趁陛下大军北征之时，突袭迎帝城，斩杀守将张裕，并上表太子，称张裕谋反。”
这几句话，说的三人面面相觑。镇南都督桓帆威镇南疆，手握雄兵十万，常有不臣之心。如今突袭迎帝城，显然是把隐藏多年的野心暴露出来。但越是这样，皇帝不是越应该撤兵南归吗？怎么还要与龙飚拼个你死我活？
叶璇看出三人的疑问，道：“你们不了解陛下的脾性，所以不会明白。陛下自幼年登基，常怀壮志，欲恢复开国大帝之霸业。此次北征离京之时，陛下曾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起誓不平定北方，绝不回京。可是现在龙飚没有平定，反而南方又被桓帆夺下了迎帝城，这口恶气怎么能咽下？这次若不能平定龙飚，回京之后，也不可能再起兵征讨桓帆。所以陛下只能赌上一把，就赌明天以优势的兵力，能不能击败龙飚。”
想不到叶璇也用了“赌”这个字，李钰在心里叹了口气，心道：看来若是明天赌输了，只怕还不至十万条人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