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由修补式改革朝向新体制转型
当代中国改革本身走到了一个新阶段,正处于由修补式改革向新体制转型的攻坚过程中。在这个十字路口,是继续围绕旧体制徘徊于修补式改革?还是朝向新体制过大关,下大力解决经济社会发展的深层次矛盾?已经到了不能不作抉择的时候了。
改革面临着新问题。改革开放初期,改革基本上是围着旧体制的修补、改良做文章,通过解除旧体制束缚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调动了群众活力,释放了生产力。在上世纪80年代,改到农村,实行家庭承包,给农民带来好处;改到城市,实行企业承包,使职工增加了收入。90年代以后形势完全变了,从农村到城市的承包制,没有解决土地和企业资产的产权问题,修补式改革措施的效用不断递减,甚至随着负效应的显现,弊端丛生而走向反面。可以说容易改的都改了,开始面对的都是深层次矛盾,是核心体制上的矛盾。修补式改革已经不起作用了。
对外开放也面临了新问题。相对于改革,对外开放的力度要大的多,可以说是前所未有和全方位的,中国能够迅速成长为全球第三大经济体,主要得益于外向型经济的建立。开放加速了发展,但一俊遮百丑,高速的经济发展遮盖了诸多体制弊端,淹没了改革的紧迫性。2008年底爆发的全球金融危机,使中国出口导向型的经济结构深受直接打击,也使中国主要依赖出口和投资的粗放型的经济增长模式难以为继。显然,延续原先的曾一度被认为行之有效的发展模式,相应的维持原有的体制模式,已经愈来愈行不通了。
人们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中国目前的高出口、高投资、高能耗、高污染经济发展模式不可持续,需要转型为科学发展。但现行的发展模式是由相应的体制模式配套和支撑的,体制不改,科学发展也是实现不了的。王梦奎先生曾就解决中国社会转型期的矛盾提出药方:以转变经济增长方式和优化结构减轻资源和环境的压力,以协调发展战略缓解发展不平衡的矛盾,以全民共享改革发展成果促进社会和谐。这些药方,说到底还是要靠体制改革、制度创新来实现。中国社会在新的发展阶段面临的许多瓶颈问题,如资源和环境的约束、发展的不平衡、城乡二元结构的固化、“新三大差别”趋于严重等等,既是发展问题,也是改革问题。以制度经济学的观点来看,每个发展问题的背后,都有深层的体制性问题。以城乡二元结构、二元鸿沟问题为例,从根本上说,就是城乡分割的社会管理体制所造成和强化的结果。
面对社会转型的诸多深层次体制问题,今后需要做的是认清改革趋势,加大改革力度而不是予以拖延,以改革的转型实现社会的转型。
目前改革正面临几个大的转变:从渐进深入向敢于对关键环节激进改革转变。过去采用的市场取向的渐次推进、渐次深入的改革方法,已经取得了很大成功。它避免了在权力和利益关系大调整中,极易产生的种种难以化解的矛盾和严重冲突,避免了原苏联、东欧激进式改革所引起的社会经济的巨大震荡。但是,市场化改革毕竟是对旧计划体制的根本否定,不可能永远通过改良的办法,在原有体制的基础上增增减减来实现,而只能根据现代市场经济发展的一般规律走向彻底转型。今后的改革趋势,是需要尽快突破旧的计划体制尚存的制约,对旧的体制关系进行更彻底、更坚决的改革。为此,在改革的战略选择上,应对改革的某些关键环节如农村土地制度,拿出决定性的措施,实行一定程度的激进改革,攻克难点。只有关键环节上的改革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才能缩短计划经济体制与市场经济体制交叉并存的过程。
从体制外改革向加大体制内改革力度转变。体制外的改革也被称为增量改革,体制内的改革也被称为存量改革。从一定意义上说,中国的经济改革是从体制外启动展开的,就是说,在以国有经济为主的计划体制没有大动,因阻力较大还改不动的时候,在其周围发展起来一个以市场为导向、充满活力的非公有制经济成分,改变了传统的单一公有制结构形式。在前期阶段,这种改革符合国情。因为中国的旧体制对国有企业的束缚非同一般,经过几十年慢慢形成的国有企业组织结构固化,体制刚性极强,运行惯性很大。当时惟一的出路,就是避开这些难题,从开放入手,从发展体制外的经济成分入手,把重点放在增量改革上。但体制外改革毕竟不同于体制内改革,体制内改革才是深层次的改革。在既定的权力结构和利益结构下,依靠体制外改革无法实现向市场经济体制的过渡。体制内改革是关键,也是难点。多年的改革,仍未使旧体制发生质的根本变化,达到大突破的境界。若要真正走向市场化,亟待采取强有力的措施,把改革重点由体制外转向体制内,如对行政管理体制、国有企业和垄断行业体制、劳动人事和分配体制进行深层次突破,按市场化要求进行质的改革。
从单纯的经济体制改革向政治体制改革并重转变。改革开放首先从经济领域展开有其历史必然性,强有力的政治统一,使中国创造了类似20世纪50~80年代亚洲“四小龙”的经济奇迹。比也袖珍型的韩国、新加坡、中国香港和台湾,由于国家的块头大出许多倍,奇迹及其全球影响也就更为巨大。但近年来政治体制改革与逐渐推动的经济市场化相比,有严重迟滞的现象。国家现行的组织领导体制,使党政不分、政事不分、政企不分、机构臃肿、效率低下的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腐败现象有蔓延之势,且激起愈来愈强烈的社会不满。目前经济社会领域一些改革之所以难有大的突破,究其原因,都是遇到行政体制及政治体制的阻碍。对此,注意吸取前苏联、东欧处理政治改革与经济改革关系不当的教训,谨慎和稳妥地对待政治体制改革,不操之过急,不贸然行事,是可以理解的,也是社会所需要的。但是,若是政治体制改革长期迟滞下去,老是被动地改,到不得不改时再去改,势必增加改革成本,并在未来付出更大的代价。
二、外部环境发生了剧烈变化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改革面对的外部环境与过去相比,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现在面对着两大压力,第三世界国家掀起的改革浪潮的竞争压力,及西方国家对中国工业化崛起的“政治恐惧”和围堵的压力。不仅是前所未有,而且在可预见的将来,会变得愈来愈大。
一方面,周边俄罗斯、印度、韩国、越南,甚至遥远的巴西这样的发展中大国,都在适应全球化大潮作必需的改革。特别是周边印度、越南等国的改革浪潮势头逼人。2007年初,印度总理辛格在新年讲话中宣布,将出台一系列深化改革开放的新政策,他认为,在经济全球化浪潮的冲击下,印度经济必须进入世界经济发展的轨道,才能保持可持续增长。据分析,印度政府推出的改革举措,其力度和开放程度均是前所未有的,因此2007年可以称为印度的“深化改革开放年”。越南共产党第十届四次全会确定了施政重点:加速融入世界经济进程,继续推进政治体制改革。农德孟总书记认为,加入世界贸易组织,是越南革新开放、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转折点。韩国当时的总统卢武铉强调要继续执行革新主导型经济政策,并要革新修宪。他认为:韩国在经济发展中,要增强开放意识,这是不可阻挡的大趋势,在全球化时代,反对开放是没有出路的。巴西总统卢拉则不谋而合,提出了社会改革的目标和任务。由于地缘政治的原因,印度、俄罗斯、越南的改革进步,对中国构成的压力是显而易见的。特别是与存在藏南领土争端的印度、南海领海争端的越南之间,对方任何大力度的改革和相应的进步,对中国都意味着争端的和平解决遥遥无期。
另一方面,中国过去快速发展所依托的国际政治和经济机遇,如先后抓住美苏对抗、美国忙于反恐战争、世界新技术革命和产业转移、果断加入世贸组织等,伴随着中国经济总量成长为世界第三,工业化实力对西方构成愈来愈大的压力,加上意识形态的对立,也就愈来愈不被西方所“宽容”。中国发展所依赖的有利的国际政治经济环境,有的已经消失,如美苏对抗;有的效用正在递减,如美国陷入反恐战争、加入世贸组织。中国现在的经济块头之大,已引起全球关注,特别是西方的警惕,已经无法再像过去那样靠低姿态,如邓小平所教导的“韬光养晦”的办法,所能摆脱和解决的。从应对全球气候变暖的减少温室气体排放,到经济由出口导向型转向内需拉动型,国际社会要求中国承担“大国责任”的呼声越来越高。
面对来自这两个方面的压力,中国想继续在“韬光养晦”中埋头发展,已经没有可能。在国际事务中,中国可以继续“不出头”,但在国内不能不作出应对性的深化改革,以适应正在迅速发生变革的世界。如同法国总统萨科齐所说:“因为我们正处在这个不断变迁的世界中,世界上所有人都在争相进行改变,任何耽搁都将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