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出人意料呵,我的封妃大典,居然定好了日子,张富贵张总管张公公,这位老奸巨滑的太后心腹,喜滋滋的来给我请安:“太后给您定好日子啦,就在下月初八,黄道吉日!”
我令人给他重赏,他领了,走得飞快。哼,自己的侄女儿和相好还在大牢里押着,如今倒又不惦记了。
我知道,是三哥要回来了。太后再有势力,也抵不过明刀明枪的威胁。纳兰氏曾以马上起家,辅佐圣祖得天下,现时却是人才凋零,除了朝中争权夺势有限的几位,余下的都是安享富贵的纨绔子弟。太后久居深宫,只记得勾心斗角,现在终于记起了她教我的话,唯有武力,才是一切权利的终极。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在抱病,每日早早的起来梳洗一番,又大大的令人把衣服首饰铺陈开来细细挑拣,自然这些都是趁着皇上不在的时候,否则他看我这么高兴,非发疯不可。
难得旺财机灵,神出鬼没的替我准备。每日价看得眼花缭乱,五迷三道的。直看得烦了,索性靠在榻上,自己抱着孩子,让旺财一件件说与我听。
这却是旺财最拿手也最得意的事了。一件东西,从手艺到做工,无一不一清二楚,想来是在先皇身边见识的多了。果然,旺财道:“娘娘,如今皇上喜欢节俭,实在是委屈您了。好像先皇在的时候,那铺张的可华丽了,就是封个嫔,用的都是海外来的东西呢。”
我看他两眼放光的样子好笑:“别瞎说,海外能有什么好东西?”
这小子得了机会,越发卖弄起来:“娘娘打小就在深闺里住着,自是不晓得。海外不仅有好东西,还有好人儿呢。
就说先皇有一队舞姬,就是海外来的大食国人献的,一个个红头发、绿眼睛,皮肤白得像雪,身上穿着的衣服比不穿还勾引人,还会跳什么天魔舞,好看得不得了。”
我听他胡扯:“编得都没谱了。红头发、绿眼睛,那不成鬼了么,哪里还好看得起来?”
旺财点点头,又摇摇头:“娘娘说的是。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她们,奴才就觉得好看,越看越看不够。”
我听他声音低下去,知道他是想起自己的身份又难受了,顺手拿了只镯子问他:“这又是什么讲究?像琉璃又像玉石。”
旺财双手捧了:“娘娘真识货。这镯子非金非玉,乃是采自极北之地的红宝石所制。红宝本也不少见,只是都小,颜色也是桃红、粉红的居多。这极北产的红宝最难得,采初来就天生一颗颗浑圆,珠子一般,且都是大红,最是富贵的东西,做什么都方便。不过,因极北之地太过寒冷,这红宝经万年孕育,虽是好东西,娘娘却不好多戴,恐着了寒气。”
又拿了件玉佩与我道:“娘娘别看这些东西小,都通着灵性。好比这件,有个好听的名字唤作玲珑。一块玉佩可分作两块,离得近了就有音乐声和鸣,娘娘您听。”
我侧着耳朵,果真是有声音,光明在我怀里呆得闷了,不由伸出小手去抓,一抓就没了声响,他一愣,旺财赶紧离开了点,光明一看东西没了,嚎啕起来。
我赶紧让奶娘进来,好歹堵住了他的嘴。旺财擦着汗道:“我的天老爷唉,二皇子这一哭吓得我手脚发软,真个是虎虎生威。”
大伙儿不由都笑了。旺财退下说去换件衣裳,自打秀眉给关起来了,宝珠就接着上来伺候。此时又捧了件衣服让我试:“娘娘看了这些子东西,衣服可一件没穿过,也不知合身不?”
我看那衣服是大红色的,到底不妥,她又挑了件黄色的,更不行了。宝珠想了想,从里面箱子里拿出件玫红色的,展开给我看:“娘娘,这件是今日新送来的,您看如何?”
我凝神看去,也不过是寻常的宫装样式,广袖裹身,衣服上的花纹也是平常的孔雀图案,颜色虽是富丽,倒并不眩目,离得远,看上去似有层淡淡光华笼罩。不由上前细看,却是珍贵的蜀锦所制,上面的孔雀活灵活现,不知是哪里找的能工巧匠,看得久了,仿佛真要飞起来似的,心中暗暗乍舌,再一细看,惊的呆了,那花纹竟是用极细小的珍珠、宝石密密钉起来,看不到一点针脚。我疑惑,这衣服怕是皇后穿也配得上,如何就用了玫红与孔雀,倒正和着我的位分。旺财刚进来,我就问:“谁送来的?好大的手笔。”
旺财得意的说:“宝珠真是会献殷勤,奴才本来还想自己给您看呢。娘娘您看这衣服才衬得起您的身份。”
我沉下脸:“莫不是你自个儿去和内监司要的?简直该打。”
旺财却不怕,笑嘻嘻道:“内监司哪里有这样的好东西,娘娘要打,奴才也不敢说什么,不过要打,也要打送的那个人,那个人娘娘可不敢打。”
我看他不怕,定是来路正了,放下一颗心:“到底也太招人眼,谁送来的?”
旺财打眼色让宝珠替我换上:“是娘娘的三哥。他上奏折说要恭喜娘娘封妃,正好皇上说凡是大元帅掳获的珠宝都归他,他用了一点子给您做衣裳,其余大件的还是给皇上送回来了。”
三哥!当着众人的面我不好哭的,硬生生忍住了泪,只让人出去,道是乏了。
旺财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脸都吓白了。我也不与他说明,怕一张嘴,就要大哭。
抱着孩子,一个人坐在榻上,穿着锦绣华服,戴着世上罕有的珠宝,想着千里之外的三哥。
想来是他告诉了三哥我的处境吧,不然三哥为何要送上如此名贵的贺礼,他是从来不喜欢这些虚套的。太后忌惮三哥的兵权,才不好对我赶尽杀绝,可是三哥本就是手握重兵的外姓将领,如此做就更添了嫌疑,三哥,我该如何报答你才好?
总有人欢乐有人愁。自从太后松了口,允我封妃,皇上就像换了个人,日日乐得合不拢嘴,把我这当成了他的寝宫,天天来,天天问我,如何报答他的救命之恩。我心中只是冷笑,到底还是事事顺从,可着他的心意说话、做事。这样一来,他越发不再去皇后那里了,我明里还称着病,也不去给皇后请安,皇后自然也更不来看我。
赵美人听说我要封妃了,巴巴的带着贺礼赶来。我请她里屋坐了,又让宝珠带着公主出去玩耍,才与她说:“自家姐妹,何苦还要这样客气?”
赵美人看四下无人:“姐姐又何苦客气?平日里山珍海味,也不知叨扰你多少?这点劳什子,想来你也不会放在心上,不过是做妹妹的一番心意。”
我看赵美人年纪也不小了,原本俊秀的脸蛋上都有淡淡的皱纹出来,腰肢也有点臃肿,衣服也是半旧,日子是极不好过的:“姐姐切莫如此说。你也送了不少东西给我,就算礼尚往来,也是应该的。何况,我也真喜欢……,姐姐的孩子。”突然想起,竟还不知道赵美人孩子的名字,实在尴尬,可她似乎也没有说起过。
赵美人惨然一笑:“我比皇后先怀的孩子,她落胎的时候,正好我生产,谁还惦记着我?又是个女孩子,到如今还没起名呢,我也就顺口叫她宝宝,却是不好对外人说的。”
按例天家子女,生下来就该由钦天监与翰林院拟了名字送上来请皇上挑选,像光明儿的名字,是皇上亲口起的,又是不同。我看赵美人的孩子也足有五六岁大,默默无闻的养在深宫:“这起子奴才也太过份了,姐姐如何也不禀告皇上?”
赵美人挪了挪位置:“告诉皇上?也要我见得着皇上的面啊。像我这不得宠的,不大大贿赂皇上身边的太监,谁肯替你说话?不怕你笑话,实与你说了吧,原本我是未央宫的粗使宫女,屋子都不许进的。皇上喝醉了才宠幸了我,拢共也就一回,也不敢说,怕得罪皇后。谁知道一次就有了身孕,等临了要生才想说出来,大伙儿却都又跑去伺候皇后了,好容易命大,生下了孩子,太后查了起居注,随口封我做了美人,我也算知足了。好歹不用伺候人,还有人伺候着,只是我家里还想着我发达了帮衬,哪里有银子与我用?
宫里谁又记得我?记得也不过是添几句笑话。逢年过节,我卯足了劲儿往前凑,正主儿是正眼也不打量我的,好姐姐,难得你今年与我说了一席话,我还不把你当个知己看么?”
我看赵美人每次来都逢着皇上,眼里都透着火,也是有点看不起她,却是又一位伤心人:“姐姐也别难过,皇上事情多,有个想不到也是有的。姐姐为何不早点和我说?”
赵美人擦了擦泪:“我虽是小家子出身,父亲却也是中过举的,只是如今天下事多,家道中落了。姐姐虽养尊处优,却也未必能帮我什么,我只怕还要连累了你。”
我心中一跳,想不到她也是个有心人,想是冷眼旁观,看得比我更透彻些:“姐姐能体谅我的苦处,妹妹实在是感激不尽。”
赵美人只呆呆的:“我知道你早就晓得我是皇后宫里出来的,这也瞒不了人。大伙儿都晓得,皇后的爹早没了,她是没什么靠山的,以前还有皇上宠爱,如今是什么都没了。”她朝我歉意一笑:“我不是说你,皇上到底是个男人,我听懿妃说起过,原本皇后是跟着她过去的,懿妃心善,想让姐姐和自己在一起,硬是撮合他们在一起,结果反而让皇后夺了恩宠去。”
我想起懿妃的随性:“懿妃姐姐真是个好心人。”
赵美人点点头:“懿妃虽是个呆瓜,心地却是再好也没有的。打小凤凰窝里出来的人,未免骄横些,却是实心眼待人的。”
我回味太后说过,宫里就是一只老鼠,也是站在血肉堆上,这赵美人能到今日,想来也是心机深沉:“好好儿的说旁人干吗?我与姐姐出个正经主意吧。公主如今也不小了,趁皇上还肯来我这坐坐,姐姐就等皇上一会儿,我们姐俩儿好好求求,自己的孩子,起个名儿还是难事么?”
赵美人立时站起来要给我磕头,又赶着叫孩子进来谢恩,我上前拉着她的手坐下:“好姐姐,这如何使得?”
赵美人感激得哭了:“单为你这一句话!往常人人见了我就像没见着就不错了,有的还要给几句风凉话尝尝,你处处为我打算,我还不谢谢你,还算个人么?”
我怕吓着孩子,看看却睡得正香:“姐姐轻声些。不过是举手之劳,以后我也说不定有要仰仗姐姐的地方。”
“不过姐姐,我替你谋算着,公主光起了名儿也不算完,要是以后不多在皇上面前露露,只怕还要耽搁她的婚姻大事呢。”
赵美人警惕的看着我,我晓得她疑心我不安好心了。其实这与她也未必是头一遭,皇上孩子不多,加上懿妃的一子一女,也不过五、六个,这做娘的再不喜欢,皇上也是喜欢自己孩子的,如此不闻不问,想来定是有人做了手脚了。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姐姐,可别多心。妹妹只是想你多带着孩子来坐坐,这么精灵可爱的孩子,还怕皇上不喜欢么?多见几面总多点情分,就算姐姐不想恩宠,孩子的将来总要为她打算的。”
我本来是看赵美人雪中送炭常来看我,不过是做个顺水人情。她却脸色古怪,眼神也躲闪着我,我心中倒是有些疑心了,想想她家里又没势力,侥幸得的孩子,又是女孩,想来是太后也不放在心上,由她自生自灭,难得听几句知心话而已。自己正在揣度,皇上又来了,拉着赵美人出去接驾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