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进来伺候着开饭。
这宫里的规矩自然又和家里不同。我也不敢多说话,只冷眼瞧着。
先有个宫女儿上前来问可否传膳,许是个女官,头上身上穿戴的和旁人不同,看我点了头,一对儿小太监抬着食盒进来,开了盒,又进来两个宫女儿,就是早上服侍我穿衣服的两个,依次把菜端上桌。
接着进来两个宫女儿,一个拿筷子,一个拿一碟子,夹了菜,先递给那个女官样的宫女儿,由她端到我面前放了。
不知道宫里的规矩怎样,菜并不合胃口,一碗米饭不过胡乱吃几口,好在在家就不让我多吃,说是七分饱才是惜福养身,也不甚饿。
一顿饭吃下来,我倒觉着比没吃饭更难受,可也只得打点精神,吃完饭,教习姑姑还得接着来。
趁她们没来,我翻了翻蓝姑姑留下的宫规。什么不得结交外臣,不得私相授受,不得干预朝政,杂七杂八一大堆,白看的人眼花缭乱。唉,以后的路怎么走都不知道。
半个时辰的光景,两位姑姑又来了。蓝姑姑不似之前的厉害,说话也柔声细气的,我心里暗笑,料不到这位规矩人也不规矩。
不过,蓝姑姑没白拿我的东西。进退行止,人前人后的规矩讲的细细的,我几乎有些后悔,没早点拿东西出来。
几天下来,我也看出几分蓝姑姑的秉性,姑姑贪财,可该守的规矩,一丝儿也不敢错。
白姑姑却一直懒懒的,不怎么说话也不怎么行动,让人摸不着头脑。
按在家奶奶说的,给皇上选的佳丽,选上后进宫一月,是学规矩的时候,要是过了这段时间宫里没消息,那不是人笨没学会,就是得罪了贵人,家里万万不敢打听,要是宫里来了赏赐,那就是有了位分或是给了哪位王公为妃。我的情形又不同,进宫前就有太后懿旨,封我为嫔,并给了家中赏赐。按理,总不至于悄没声息的住着,可我也不敢问。
好容易,一月过了。
这天一大早,我就听到喜鹊在树上叫。
果然,刚梳洗好,就有太监进来传旨,说太后召见。
赶紧出门,给明晃晃的日光照得眼晕,上轿定了定神,又细细想了遍蓝姑姑教的规矩,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太后的寝宫。
未央宫。
未央宫如此巍峨。我住的地方,比家里也强些,和这里一比,实在是云泥之别。
款款上殿,见殿上正座是位三十许的贵妇,身穿广袖朱砂色嵌金丝的百凤服,自是太后无疑,只是未免太年轻了。旁边另有一位身穿百鸟朝凤服坐着的,大约是皇后,我不敢细看,只低了头,听女官通报:“贾嫔拜见太后、皇后。”
我按宫规,行三跪九叩的大礼,这是蓝姑姑反复交待的,做错了半点,她们二人也要受连累。
太后并没有问我什么,不过草草夸奖几句,说了句住章含殿,就让我退下。
皇后拦下了,我听见皇后向太后道:“母后,这孩子我看着喜欢,不如就和我同住吧,也有个说话的伴儿。”
太后笑道:“你这孩子才是孩子,哪有皇后和人同住的?那还不如让骊妃和你住呢,到底还是个妃子。皇家体面所关,皇后到底还年轻,没想这么细吧。”
我见皇后一张小瓜子脸猛地通红,又变得惨白,再没说什么。
女官暗示我退下,坐上轿,一身的汗,不知道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暗暗觉得,这宫里,真可怕。
轿子并没有抬我回原来住的地方。
太后新赐的地方我听见是章含殿,想来也不过是几间齐整点的屋子,不料想居然是座秀丽逶迤的大院落,一路走去,我心中暗暗惊讶,皇家富贵,真是不同寻常呢。进了主殿,见白姑姑站着,迎上前给我道喜:“恭喜主子,这地方还是先皇为太后进宫才盖的,太后把地方给了您,看来真是喜欢主子呢。”
白姑姑又让人把满地的箱笼打开,说是按例由内监司送来的,我见箱笼里不是绸缎就是各色珍玩、首饰,怕是几辈子也用不完。白姑姑又让人拿过两个小箱子,说是太后、皇后赏的,打开又是满目金光。余下还有几宫主子的礼物,倒没什么特别,不过是些香囊、料子。
白姑姑又让宫女儿太监都进来拜见,接着告诉我太后让她做我这儿的首领女官。
按宫里旧例,一个嫔,是有一个七品女官,两个大宫女,四个小宫女,四个粗使婆子,一个无品级大太监,四个小太监的。
我这儿的女官自然是白姑姑了,白姑姑说太后给她赏了名,叫白鹭,我自然不敢叫,仍是叫她白姑姑,她也不说什么。又传上两个大宫女儿,四个小宫女儿,说要是我喜欢,净可给她们换个新名字,我问了问,白皙些的那个大宫女儿叫宝珠,白姑姑让她管衣服首饰,说是做得一手好针线,人也细心,原是伺候李太妃的;那个高点的宫女儿叫秀眉,白姑姑让她领着盥洗膳食,说是太后宫里首领张太监的侄女儿,这两位都有来历,我听着名字还顺耳,也就不想改。剩下四个小宫女儿,说是宫里刚选,还没取名字,我在家也没读过几本书,能有什么好名字,白姑姑非要我取,我就择了个谨字,以春夏秋冬为名,让她们按岁数排了,就叫谨春、谨夏、谨秋、谨冬。
余下是几个太监,除了大太监张公公,其它四个不过是干粗活的,白姑姑说不见也罢。张公公倒是老人了,还是伺候过先皇的,不可不见。
我正心里疑惑,怎么宫里这么多老人都到我这儿了,白姑姑就悄悄说,张老公当初是给先皇伺候更衣的,伺候的不错,太后就赏他个清闲活儿,到这儿来了。
更衣,不就是如厕吗?我忍住笑,进来的居然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人也利落的很,说话又清脆,猛一看,几乎就是个大姑娘。他给我请了安,又说往后请我尽管吩咐。
白姑姑咯咯笑着,说小张,你打算让主子也叫你张公公怎么着?
那张公公立马红了脸,说奴才疏忽了,奴才叫旺财。
呼,不仅是我,下面站的宫女儿都偷着笑。
张公公又说,这名字是太后赏的。
我心道,这太后还真是个兴趣儿的人呢。嘴里还是说:“很喜庆的名字,听着就喜欢。”
白姑姑又做主赏了众人东西。
我心里琢磨,按规矩,虽然白姑姑有品级,可一宫里掌事的都得是公公,白姑姑这么做,好像有点过了。还没想完,白姑姑又拿过两个锦盒给我看:一个不过是些首饰,一个却赫然放着我送她的那个镯子。
正奇怪着,白姑姑就让人合上盖子,又让我梳妆打扮。
忙乱了大半天,我实在懒得动弹。白姑姑一面亲自给我装扮,一面又轻声说:“我的小祖宗,这宫里儿的事你一点不懂怎么的?好歹也呆了一段了。样子底子,以后我再给你细说,这些事儿,你可都得听我的。”
心里烦躁,可四周站满了人,不好说什么,只得由着姑姑。
好容易装扮完了,一边走,一边白姑姑才告诉我得去太后、皇后那里谢恩。
谢恩自然要谢,干吗就急着这么一会儿?也不敢说,好在路远,靠着眯了一会儿,觉着精神才好了一点。
一下轿,门口的小太监就冲白姑姑笑:“好姐姐,来的可早。我估摸着您就要来,特别候着呢。”
白姑姑啐了他一口:“没皮没脸,赶紧儿的。”仿佛看到白姑姑手里金光一闪,塞了什么物件过去,那小太监就一溜烟的进去了。
没一会儿里面就传。
我依旧按例拜见,这回太后却亲自下来扶起了我,又细细打量,夸我是个美人胚子,把自己手上一个女儿香的镯子给我戴上,让我坐在她身边,还说以后就把我当亲闺女待。
我实在是受宠若惊,手脚儿也不晓得怎么放,只知道谢恩又谢恩。
太后又问我在家读什么书,学过点什么。
我不敢隐瞒,只按实答着,也没念过几本书,不过是识得几个字;家常跟着姨娘学了点针线,也是寻常的,其它也不会什么。
太后一边摸着我的头发,一边道:“倒是个本分孩子。本来女人家要有什么学问?知书达理,知书不过是为着达理,要是知了书反而兴风作浪,那还不如不学呢,还有那些个什么琴棋书画,是什么人学的?左右不过是魅惑人的玩艺儿!”
我有些怔怔,不知道说错了什么,惹得太后这么大火,旁边一个女官笑道:“太后您就养养神吧,别吓着人家孩子。”
太后又给我整了整衣服,说:“自家孩子,怕什么?我就瞧不上东边的狐媚样儿。没什么姿色,就仗着嘴皮子作弄人呢。”
我暗想,东边的莫非是说皇后?太后如此直言不讳,也不知道是凶是吉。
白姑姑上前说:“得啦,你们娘俩儿有缘分儿还不成?新贵人还得去给皇后磕头呢,再晚,又不好了。“
太后哼了一声,明儿后儿,她也不稀的你们去!人家占着我儿子,怕是占一天就少一天吧。
又对我说:“今天就留我这儿吃,可怜价的,一个嫔能有多少吃食,我是打那苦日子过来的才晓得。以后就多来我这待着,那群势利眼儿的,有什么好看的。”
我自然着力推辞,太后这般爱护,却让我觉得怪异,心里骂自己,一股儿小家子气。
白姑姑偷偷掐了我一把,说贵人不用怕皇后怪罪,咱们有太后做主呢。
我只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