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少爷!”回廊里,一个少年踉踉跄跄的向前跑着,身后拉拉杂杂的跟着一大群丫鬟。
尽管一副快要晕倒的虚弱模样,少年仍是执着的往前,目光坚定的看着不远处那扇半开的门扉。俊逸的脸庞带着几分年少的青涩,此刻眼下大大的乌青,整个人憔悴不堪。众侍女虽劝着他却不敢强行拦着,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乱成一团。
“少爷!”终于有一名少女挺身而出,微抖着手拽住少年的衣袖。
许是几日未歇的缘故,少年此时连一个女子的手也挣不开。他恼怒的回身,瞪向拉着自己的人。
“是你?”少年微微有些惊讶,随后目光凛冽,唇角勾起森森笑意,声音沙哑低沉,“是谁允许你回来的?”
被少年凌厉的目光所吓,少女微怯,不由后退一步。然后她想起了什么,又向前迈进一小步,微抬起头,挺起胸膛,迎上少年的视线,声音拔高却带着一丝颤抖:“回少爷,是老爷将奴婢招回来的!”
“哦?”少年眼中流露出嘲讽的笑意,拉长的尾音与王爷如出一撤,少女不由心下一惧,就听那沙哑的嗓音低沉道,“来人,把葭兰锁柴房去!”说完,头也不回的继续向前走。
“少爷!”惊恐的声音流露出丝丝绝望,“少爷,您就一点都不念旧情么?为什么您要这样对葭兰?!”
两名家丁拉着她的双臂往柴房的方向拖,葭兰奋力挣扎着,嘶叫着。她不相信!不相信曾经那样温柔的少爷会这样对自己。
听见远远传来的叫喊声,范子彰扶上屋门的手一顿,眸中闪过一道阴晦。
想要伤害宝儿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都候在门外。”侍女们整齐的退后,在门口留下一片真空区。
走进房内的瞬间,范子彰闻到一股奇怪的香味。像是有人把各种花的都混在了一起,花味无处可辨,并不好闻。
房内不知何时堆满了药物,银发男子正蹲在地上摆弄着手中的香炉,而屋内的其他地方杂乱的放置了大大小小十几个香炉。袅袅熏烟徘徊在不大的空间内,有点呛人。
“咳,前辈。”门口的范子彰躬身一礼,问道,“宝儿现在如何了?”
蹲地上的男子微讶的抬起头来,脸上有一块灰黑的污迹。“你醒了?”他诧异道,“我还以为你至少要睡上一天一夜呢!”
“宝儿情况未安,晚辈寝食难安。”
男子站起身,将手中香炉摆放在身边的桌上,微微一笑:“你倒是关心她。”
刹那间,男子的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圈光晕。虽然他身上有些狼狈,但这风光霁月的笑容令男子整个人气质一变,几分沧桑,几分悲悯,高洁清雅的叫人不敢直视。
范子彰看着眼前如出尘神祗的男子,眼神深邃。这男子究竟是何方神圣?连御医都没有诊断出来的毒,他却是一眼就辨别了出来。这人表面上随性不羁,有时看来又如深不见底的渊谷,烟云缭绕中分不清虚实。
男子随意的摆摆手,“别老前辈前辈的,听着就不舒服。我叫双渠,与你父王是好友,你叫我渠叔叔便好。”
范子彰再次躬身行礼:“渠叔叔。”
“恩。不过,子彰啊~”双渠笑眯眯的答应,脸上露出捉黠甚至略带几分顽皮的表情,“你要这么一直大敞这门吗?药性可全都挥散了哟~”
“啊!”闻言,范子彰立刻慌了神,急忙转身将门关上。
“咳咳。。。”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双渠再次道,“关一半就好,不然你想闷死这小娃娃啊?”
“对不起,对不起。。。”范子彰连连道歉着,又把门推开一半。
“子彰哥哥。。。”微弱的声音自床帘内传来。
“宝儿!”范子彰惊喜的叫道,一个箭步冲到床前。
他捉起花未名的小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着,一双眼牢牢的盯着那张小脸。见到小人儿清亮的凤眸好似天上寒星熠熠发光,他终于喜极而泣。
“宝儿,宝儿,你终于醒了!”一手握着花未名的手,一手轻抚她尖瘦的脸庞,范子彰低声呢喃,眼中仍有不可置信的光芒。“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么,我好怕你就这样再不张开双眼。。。”
一滴又一滴泪珠从范子彰眼角溢出,沿着坚毅的轮廓沾湿在花未名的手上。
内心无比震动,花未名看着范子彰的模样,只觉那滴落在手上的泪水异样的灼热滚烫。原本对范子彰紧闭的心门终于缓缓敞开。她歉疚的看着容颜憔悴的少年,感受到他双手的颤抖。
“子彰哥哥,对不起。。。”小人儿真挚的道歉,原本清灵悦耳的童音此刻沙哑破碎的像是木块擦过磨砂。
“哟,小娃娃终于肯醒啦!”一个讨厌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温馨。
“渠叔叔。”范子彰连忙抹去脸上的泪水,双颊微红,不好意思的低垂下眼睑。“宝儿,这位是双渠叔叔,是我父王的好友。”
花未名盯着银发男子,苍白的双唇微抿,明亮的凤眸直直的打量着他。
流水般晶莹华彩的银发,一双深邃却又清澈的桃花眼好似会说话一般,稍稍上翘的眼角流露出异样的风情,既不妖娆也不冷冽却诱人心魂,长长的睫毛半遮住他难辨的眼神,浅色的薄唇微弯出安宁的笑。整张脸清秀无比雌雄难辨。
一个矛盾的人。花未名想,他既可以平和的令人安心也可以活泼的令人头疼。外表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但他的眼睛告诉她,这是一个历经沧桑的男子。
双渠也不说话,任床上的小女娃打量,同时细细打量着她。当时闭着眼只觉得她长得相当漂亮,现下睁开了双眸,双渠顿时觉得床上的小人儿灵气逼人,在那双清澈的眼睛的映衬下整个人都通透起来。
她有一双婴儿般无垢的眼睛,却诉说着睿智的内心。多矛盾的小女娃啊,双渠心里高兴起来,她拥有天生灵体又具有聪明的头脑,简直是习武的不世奇才!双渠已经打定主意收花未名为徒,便是用偷用抢也要把她带回门下。
就在花未名与双渠“深情凝望”时,范子彰忍不住出声打搅。
“渠叔叔,”他担忧的握紧了小人儿的手,问道,“宝儿的毒解了没?”
“没有!”双渠拉了张椅子坐下,神色有些凝重,“我没骗你,‘情丝’这种毒确实没有解药。现在房内焚的香名叫‘招魂’,”伸手指了指正焚烧着的香炉,“顾名思义,它只是具有清新醒脑的功效,能让昏迷的人早些醒来罢了。”
“而你的宝儿之所以会昏睡这么久,一是她‘情丝’之毒发作,二是她身体过虚,原本体内的寒气转化成寒毒盘踞在五脏六腑。还有,也是最最重要的,”双渠顿了顿,一双桃花眼看向花未名,“她自己不想醒。”
“宝儿。。。”范子彰心中一痛,苦涩之意漫上心头。
少年苦楚的神情令花未名愧疚更深,她一直知道范子彰对自己好,却没想到他已牵挂自己到了这种地步。
“子彰哥哥,”花未名轻声劝慰道,“宝儿想通了,所以宝儿现在醒了过来。”她想要伸手抚平范子彰拧成川字的眉头,无奈全身乏力,别说抬手就是动动小指头也颇为困难。
“我知道了。”闻言,范子彰欣喜异常。从前,宝儿虽然喜爱粘着自己,但总是能感受到一份若有似无的疏离。而现在,宝儿能醒来,是不是说明自己在她心中至少占了一席之地呢?
“咳!”受不了两人,双渠故意大声咳嗽,见两双眼睛都看向自己才又继续道:“小娃娃身上的这种毒很麻烦啊!子彰,你知道‘情丝’的毒发症状么?”
满意的看范子彰摇摇头。“‘情丝’这种毒会在十年之内慢慢发作,疼痛感由轻到重,毒发期间五感逐渐消失,最后中毒者才会全身溃烂断气。大多数人都是忍受不了那种折磨自杀而亡的。”
惊讶的看向花未名,范子彰痛苦的说不出话来。他的宝儿要这样受尽折磨最终在人生最美好的年华里死去吗?
“是淑华公主,对么?”身为皇室中人,范子彰对于范氏还是比较了解的。她并不像民间传闻的那么贤良淑德,宫里的人,又有哪个是软弱之辈?而花未名并非范氏亲女,这在皇室之中早已是公开的秘密。当初范氏派人去虐杀了宝儿的亲母李冉冉这件事,他也是略有所闻。
花未名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范子彰。
“那么。。。”范子彰只觉得自己全身的力量都在流失,难道他只能看着宝儿痛苦却无能为力?“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解药是没有的。不过~”双渠拉长了声音,在此处停下。
“不过什么?”范子彰果然如他所料的焦急询问,只是转眼看向床上花未名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凤眸仿佛看透了自己,双渠被她盯着不由一窘,双颊飞快的闪过一丝绯红。
“咳。。。”不甚自在的咳嗽一声,双渠道,“桑燎乃是汇聚了天地灵气的宝地,小丫头如果能到那儿的话,不仅‘情丝’可解,就连深植体内的寒毒也可拔除。”
“桑燎山?”闻言,范子彰陷入了沉思,顷刻,他抬头道,“可是那里是桑燎派的地盘,外人不得上岛。宝儿也不具有皇族血统,不能投入桑燎派门下。”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其实我就是桑燎派五大峰主之一,虽然小丫头不具有皇族血统,但为了救人,我也只有。。。咳咳。。。收她为徒。。。”双渠的声音越来越小,他略为不自在的偏转头颅,不去看花未名和范子彰,心下忐忑,暗暗嘀咕。那小娃娃的眼光忒的灼人,看的自己莫名紧张,原本那么有气势的话最后说的支离破碎。
双渠有点委屈,明明自己是在救人,虽然他是私心啦,但为什么在那个小女孩的目光下自己会心虚呢?
花未名好笑的看着双渠的头越垂越低。
明明是个成年人行为却跟个小孩子似的。看他分明很想收自己为徒,盯着自己的目光‘热情’的让人受不了,偏偏嘴上还要作出勉强的样子。
一旁的范子彰并没有在意到双渠古怪的神色,他已经完全被双渠的话所吸引。
要知道,桑燎派可说是大陆上最难进的门派了。没有皇族血统的,不收;没有练武天赋的,不收;不合峰主口味的,也不收。他们这些皇室子弟无不以进入桑燎派为荣。有峰主愿意收宝儿为徒这是多么千载难逢的机会啊,不但能解了宝儿身上的毒,还能让宝儿习得武艺。
“谢谢渠叔叔!”范子彰急切的躬身行礼。
“又不是收你为徒,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啊。”瞥瞥花未名一副淡然的模样,双渠小声嘀咕着。
他又道:“但是小丫头上了桑燎山,除非师成,否则不得回来。”
闻言,范子彰原本兴奋的心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桑燎派的教义甚为艰深,即使是聪慧的人一般没个二三十年是无法完成学业的。
“为什么?桑燎派不是允许弟子每年回家两次么?”范子彰焦急问道,便是每年让他见见宝儿也好。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婆婆妈妈的。”双渠皱眉,“你以为我双渠的徒弟是好当的么?”
范子彰不说话了,半垂下头,看向宝儿,眼眸暗淡下来。
他怜爱的轻抚着宝儿的乌发,心中岁不舍却坚定,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不舍而让宝儿丧命?
花未名的心完全软下来,看向少年的眼神变得轻柔似水。她紧了紧与他相握的手,面上带笑,眼中流露出安慰之意。
“子彰哥哥,你放心,我会早日学成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