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沉睡了多少个春秋,唐风费力的睁开了眼,坦然面对着这个世界,看到盖在身上的东西不是流沙河畔用细细羊毛织成的毛毯后,他已经确定自己不是在唐时大漠了,而是身在一千二百年之后的‘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具身体残余的记忆告诉他的事实都是真的。
这一个月以来,唐风一直处于手足僵直,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的状态中,他对自己再世为人的事实从一开始的惊骇欲绝到现在的坦然相对,其中的思想斗争不知道有多激烈,最终还是扭转过来了,无论如何,生存第一。
睁开眼的第二件事就是将这房间内的摆设打量一遍,很寒酸,简陋得只剩自己躺着的这张破旧的床,不远的边上还有个地铺,上面破旧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地铺上方挂了个小镜子,上面有两个蝴蝶式样的发夹,室内安静得可怕,从墙角非常潮湿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在地下室中。
忍不住要胡思乱想时,门上传来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破旧的铁门发黄生锈,推开的时候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唐风一听就知道是谁回来了,是这么久以来一直细心照顾自己,每晚都会摸着自己的手小声哭泣的女孩子,心中不可抑止的有了些温情,尤其是在与身体前主人残存的记忆片段初步融合之后,对这女孩儿的温情就融入了全身血液中,因为她是唐风这具身体的姐姐,水柔。
带着好奇看向了女孩儿,这是唐风第一次看见女孩儿的样貌,看清后忍不住叹息着摇了摇头,女孩儿乍看之下很平凡,但在他的眼中看来只是明珠蒙尘,只需稍微琢磨,肯定能惊艳众生,但他这边坐起来摇头的景象看在刚进门的女孩儿眼里,立刻让她全身剧震,有了满脸的不可置信,这是错觉吗?
躺着等死的弟弟竟然爬起来朝自己笑?水柔第一时间呆了,噼啪一声,手中的饭盒在地上摔成了两瓣,即使汤汁四溅,流了一地她也浑然不觉。
是幻觉吗?还是借尸还魂?还是——真的出现了奇迹?
看到水柔的反应,唐风愕然了一下,自己坐起来很奇怪吗?酝酿了半天想开口,但这些天迷迷糊糊间也听过女孩儿跟自己说过话,那口音和唐时完全不同,虽然自己接受了这具身体前主人的记忆,但怕一开口就露馅,酝酿再三,才用比较生涩的语气道:“姐姐,某……,不,我好像好了很多。”。
说完这简单的几个字,让唐风暗舒了一口气,唐人自称一般用“某”,这姐姐也是叫姊,光改口还不行,得用这个世界叫什么‘普通话’的口音说出来,实在是不容易的事情,还好唐风前世久驻西域,西域语言繁多他也能一一贯通,不管是龟兹语,粟特语,吐蕃语,还是什么波斯语,大食语,多少都会一点,这个叫“普通话”的方言和以前同文同种,只是用字和口音有所变化,其实还比较容易。
“你好了?”良久后,女孩才用颤抖的音节不可置信的问,看见唐风洋溢着笑容点头后,再也控制不住奔涌的情绪,几步扑到唐风的床边,眼泪已经簌簌而下,哭得双肩不住抽动,却是用带着少许茧子的双手捧起了唐风的脸,一次又一次的摩挲,一边不住的抹着自己的眼泪。
水柔无法抑制感情的同时,被一遍一遍摩挲脸颊的唐风却差点红通了脸,前世的自己可是一条昂藏七尺大汉,生平大小三百余战,受伤所吐的血不下一斛,但从未这样被人当小孩子一样对待,尽管心中也被这个女孩的失态的情感惹起了许多悲伤,前世的亲人得知自己战死的消息时,也是这样悲伤吧。
唐风的心中隐隐将她当成自己最亲近的人了,他微笑着抓住了女孩儿的手,道:“姐,我好转了可是件喜事,用不着这么伤心吧?”
“我怀疑姐是在做梦。”女孩儿好不容易忍住了泪,又不自禁将唐风瘦弱但高大的身躯搂进怀中,却将脑袋靠在他瘦骨嶙峋的肩膀上,忍不住小声的啜泣。
唐风虽然是古人,但毫不迂腐,没什么后辈宋儒那些古板的非礼勿视习惯,想当年在长安城走马章台时,在街上见了女扮男装出来玩耍的漂亮小娘子都可以骑着马在后边追过半条御道,只为了瞧上一眼,这会儿近前打量着算是自己的姐姐哪里有什么不好意思,但瞧得清楚后又忍不住发出了第二次感叹。
水柔有些枯黄的发丝下,眉目依稀如画,肌肤虽然略显粗糙,也是劳动时日晒雨淋所致,却肤白胜雪,比唐风值守禁宫时瞄见的那些后宫佳丽一点也不差,衣服有些显旧,但洗的十分干净,朴素中更见清丽,此刻雪腮挂泪,睫毛垂下时留下一略剪影,靠着自己胸膛的柔弱双肩略微有些颤抖,仿佛是雨打梨花时嫩白花蕊轻颤的绝美情景,等她泪花好不容易止歇,女孩儿便如一株亭亭的空谷幽兰,恬然精美,朝自己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声音柔和温婉的道:“姐太激动了!”。
唐风真有范蠡初见西子时的那份惊艳感觉,难怪那时的圣人有了玉环真妃后连朝都不上了,唐人一般将皇帝称为圣人,他这会儿也是改不了口。
如果不是姐姐的话,某一定要娶她为妻,唐风的心中生出这么一个荒诞的念头,但被他迅速压下,唐风觉得自己想得有逾礼法,但难以抑制唐人心中常有的多情烂漫之心,暗道礼教之防不可无后,才能坦然正视水柔道:“姐,你放心,我不是回光返照。”
水柔却是身躯一震,显然被唐风说中了心中所想,连忙掩住了他的大嘴,脸色一沉,急声责骂道:“瞧你这乌鸦嘴,哪有这么说话的!”,脸上却不自禁露出了犹豫之色,本是想请个医生给他看看,又怕自己的弟弟真是回光返照,那自己离开的话可能给他送不了终,那不得后悔一辈子?但不请个医生来看的话,她更放不下心。
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时,唐风一脸迷茫的道:“乌鸦嘴是什么东西?好吃吗?”,在他这大公子的印象中,只有皇帝老儿在含元殿宴请群臣时的御宴里边才有一道叫雀舌的菜吧?一道菜需几十麻雀的舌头,也就几箸而已。
“嗯?”水柔猛然抬头,双目直直盯着他,不可抑止的露出了疑惑,弟弟这是怎么了?。
唐风暗道坏了,又说错了话,当下补救道:“姐,我这些日子脑中发昏,好些事情竟然想不起来了,是不是有些毛病?”
“那你先躺下,我给你去叫医生。”水柔这才迅速拿定了主意,替他掖好被子后疾步出去,差点就撞在了门框上,心中惶急不已,想着弟弟前些天昏昏沉沉高烧40度,已经被医院判了死刑,又付不起医药费才被医院退了回来,之后又断断续续发烧了接近半个月,数次就差点去了,没想到奇迹发生,他醒过来了。
但真有可能脑子被烧坏了,水柔哭了出来,佛祖保佑,千万不要是回光返照,脚步加急之下,只觉得心脏擂鼓似的响,连唐风在后边有气无力的呼喊都充耳不闻了。
“其实,我也算半个医生……”唐风最终苦笑着躺了下来,但知道水柔只顾着前去请医生,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了。
闭目用右手捏了自己的脉象,唐风运气内视自己的身体,前世久居西域苦寒之地,气候无常,军士多患伤寒杂症,刀光剑影中受伤又多,人说久病成良医,他是久伤成良医,到了后来,去胡商中购买药材,看病之事也多是唐风兼任,倒也赢得了爱兵如子的美称,只是麾下一个个关西大汉,年纪和他相当,这个美称时常让他尴尬不已。
等清楚体内情况后,唐风先是愁眉苦脸,又暗自摇了摇头,心中浮现了一个惨字,简直是惨无人道,这是什么破身体?全身经脉堵塞了十有八九,当时刚附生在这具身体上,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不然怎么会调养一个多月才能睁开眼瞧下这一个不同的世界?
水柔出了街口,回头望了下自己所租住的那个阴暗潮湿的地下室,捏了捏昨天刚发的一些微薄薪水,又不自禁落泪,这点钱还是好心的餐馆老板娘见自己十分窘迫,知道弟弟快死了,怕自己出不起火化费用,私下背着小气的老板多给了两百,就连今晚那些水饺他要自己带回家试试的,弟弟这几个月病情恶化,连最后的一点家当都卖了,犹豫了片刻,这才打定主意去巷子里的一家中医铺子,这里是出诊费用最便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