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宫门已闭,二更声起,楚承泽又派了人去了一趟沁德殿,得到的却还是“皇后娘娘还没有回宫”的消息时,楚承泽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了。
即使是白惜初想要逃走,以萧离的武功总不会制服不了她。楚承泽放下奏折,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李公公,派人去萧府问问萧离回来了没。”
“是”
李公公应了声,弯着腰就要出门,门却被人猛地推开了,他气得喊道:“哪儿来的奴才,不知道要通报一声吗!”
进来的是萧泠,平时冷静沉稳的他现在头发有些凌乱,满头的汗,黑色的衣服上散发出浓浓的血腥味。
萧泠尽量控制住自己语气中的震惊,可是话一出口,还是带着些许颤抖,“陛下,萧离受了重伤昏迷在后院,皇后娘娘和她身边的宫女失踪了。”
楚承泽眉头皱了起来,眼神变得冷厉。
如果是普通的侍卫受了重伤也罢了,可是萧离是谁?楚国第二高手,仅仅次于陈项云大将军的高手。而且纵使是陈项云和萧离交手,也仅仅是一招半式的差别,绝对无法将萧离打成重伤。在楚国境内竟然出现了这样的人,而且公然抓走了皇后,这无疑是在挑战他楚承泽的皇权。
“这件事有谁知道?”
萧泠一怔,心下一凉,莫非陛下就要顺理成章的将江忆如变成皇后娘娘?
“我问你有谁知道!”楚承泽语气一提,毫无波澜的双眸静静地盯着萧泠。
“臣立即封锁消息。”萧泠抱了抱拳,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楚承泽的一声喝让萧泠忙转过身来,“陛下,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楚承泽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了萧泠面前,神情凝重,“马上派人封锁所有关口,并且贴出皇后的画像,务必毫发无损地将皇后找回来。”
萧泠看着眼前的帝皇,实在没办法明白他的心思,只得回答:“是,陛下。”
楚承泽又突然想起牢里白惜初走时厌恶的目光,眼神变得有些涣散,他喃喃地说:“即使……即使是死,朕也要看到她的尸体。”
“是,陛下。”
和心殿的门刚闭上,外面又传来了一个太监的声音:“禀告陛下,如轩宫派人来了,说是江姑娘醒了,想要见见陛下。”
楚承泽的心一滞,才想起来回宫到现在自己一头扎进了和心殿批阅奏折还没来得及去看忆如,他看了李公公一眼,淡道:“去如轩宫。”
“是的,陛下。”
如轩宫的灯火通明,西窗剪影,璧人依偎,外人无法打扰分毫。宫内长廊,太监宫女站了一排排,三四个太医也在宫外待命着,时刻地关注着宫里那位享有陛下至宠的女人。而同样的一夜,沁德殿内却烛光渐暗,宫人寥寥,清冷寒心。
若白惜初依旧待在宫里无疑是一夜无眠,可是她不在宫里,而是在临庆郊外的近来一直闹鬼的树林深处,在一个简单却很有家的味道的木屋里,平静而安稳地躺着。
当然,木屋里不止有她一个人。
重宇修长白皙的指尖缓缓地滑过白惜初的脸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只是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梦。在府衙外看到白惜初的一刻他就知道这是阿木,这不是别人。只可惜那一张脸上没有了自己熟悉的目光,转变而成的是无措与茫然。这是在他身边的阿木从来不会露出来的表情。
白惜初的脸色依旧苍白且泛着青色,而那张微微张开的唇却鲜红如血,她紧闭着双眼,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四肢僵硬呼吸缓慢地躺在一张虎皮上,四周点着二十四支药熏蜡烛。看上去像极了传说中的僵尸,仿佛一靠近她她就会伸出锐利的指甲掐住你的脖子,然后啃食你脖子上喷出的鲜血。
白惜初现在的样子很恐怖,无论是谁都会都会这样觉得。可是重宇已经习以为常了,他甚至有时候就愿意这样看着白惜初,像小时候他照顾她的那段日子里一样,她无法动弹不能说话不能看见任何东西,他就慢慢地用竹子放流食进她口中。那个时候,她是他独一无二的玩具,他是她不可缺少的陪伴者。
他一直记得白惜初在自己怀中慢慢失去温度时的模样,她还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甚至来不
及给他一个眼神——他们总能在彼此的目光中读懂一切。
三年前连运城大屠杀开始的第五日,重药山庄寂静而骇人,整个山庄都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而在那不远处,火,点燃了整个连云城。尖叫声,厮杀声,咆哮声,充斥着连云城。
不过,重宇什么也不在乎了,他也什么都不想听到。他头发披散着,俊美的脸上凝结着一些不属于他的血,看上去狰狞而恐怖,染了血的红袍东一块西一块地变成了深红色,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身体已经冷却了的白惜初安静地躺在床上,眉头还保持着皱着的样子。重宇用热毛巾轻轻擦拭着她的脸,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像小时候阿木不能动的时候,他照顾她那样。
“重宇,你不能这样。”重药山庄庄主,同样也是重宇亲姑姑的重伽舞终于忍不住出声了,“三天,已经三天了,齐国军队在连云城厮杀了已经三天了,一刀楼的弟兄和山庄里的弟兄还在连云城里拼命抵抗,而你呢,只会在这里抱着小初的身体自怨自艾,你想让连云城被占领吗?”
“那就让他占领吧!”重宇通红着眼转过来瞪着重伽舞,眼神冰冷而绝望,“我什么也不在乎了,一切都让它结束!”
重伽舞呆楞得说不出一句话,她只能怔怔地看着她这个喜怒无常的侄子。
重宇慢慢地站起身来,声音嘶哑而冰冷,“我跟阿木有些话要说,姑姑你先出去。”
重伽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愤恨地拔出身上的剑,扔下一句:“你若想小初白白牺牲,你就继续在这里伤心吧!”
牺牲?
重宇嘴角咧开了一抹嘲笑,阿木这不是牺牲,她不应该为了任何事情被冠上牺牲这个词。这个词就好像一个安慰礼品,死了就是死了,输了就是输了,说什么虽败犹荣。阿木的死,只是因为他当时离开了她一会儿,只是一小会儿,他们两个只有在一起,才能好好保护着对方。
重宇关上了所有的门窗,锁得稳稳的。
他跟阿木在那间寂静的房间里又呆了一天,这一次,他没有再喋喋不休地说着两个人的小时候,没有再故意逗弄阿木笑。他只是看着阿木的样子,准备好笔墨,一直画,一直画,生怕忘记阿木的样子。
“可是最后的一天,比前三天更难熬,因为那一天我突然开始慢慢忘记我们以前的事情,我很害怕。”重宇那双魅惑的桃花眼突然之间变得很干净很茫然,就像一只突然找不着回家的路的小狗露出来的眼神。
烛光微微跳动着,窗户上映着两个人的身影,一个寂静无言,一个喋喋不休。跳动的烛光燃起了徐徐黑烟,最后消失。
“不过现在我找到你了,我知道是你回来了。”重宇笑了起来,是那种孩子一样的笑容。
重宇划开手指,将涌出的鲜血再次涂抹在白惜初的嘴唇上,然后再用竹子将混了他鲜血的药倒入白惜初的口中,“阿木,别担心,等你醒来了,我就带你回家。”
躺在床上的人儿紧紧皱着的眉慢慢舒缓开了,脸上的青色也慢慢褪去了。梦里,有一座山,一座亭,两个人,两壶酒,悠扬的琴声和着萧。
好久,没有看到那么舒服的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