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严羽的《沧浪诗话》一书,对后代的诗歌创作与理论发生很大影响。清代以至近现代的一些学人,往往认为严羽主旨在提倡唐代王维一派超尘脱俗的田园山水诗,这实是一种误解。
严羽论诗强调诗歌应有兴趣。所谓兴趣,指诗歌应着重抒发情性,有诗人的真实感受与外物的具体形象;在表现上应写得浑成自然,含蓄不露,耐人寻味。在这方面盛唐诗表现得最突出,因此严羽大力推尊盛唐诗。自北宋后期至南宋,苏轼和以黄庭坚为首的江西诗派盛行,它们喜发议论,掉书袋,逞才学,严羽对此很不满,认为它们破坏了抒情诗的艺术特征与魅力,因此大力提倡兴趣,企图矫正时弊。严羽在强调兴趣时,运用了若干禅宗的语言作比喻,说什么“不落言筌”,“羚羊挂角,无迹可求”,意在譬喻诗应写得自然浑成,不露斧凿痕迹。又说诗应“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意在喻指诗应写得含蓄高妙,不露痕迹,意味深长,具有“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妙处。这些话都是以禅喻诗,有的评论者误以为这是严羽要求诗歌具有超脱尘俗的空灵意境,要求以禅理入诗。晚唐诗人司空图长期过隐居生活,兼修佛道。他论诗主张“趣味澄?”,推崇擅长田园山水诗的王维、韦应物(王、韦的不少诗具有出世的意境)。严羽与司空图不同,他不要求以禅理入诗,其著作不推崇王、韦,王维之名无一处提及。清代王士?提倡神韵说,重视诗歌清雅淡远的风貌。他又推重司空图、严羽的诗论,认为它们与己见相合。王士?的诗论的确上承司空图,但对严羽的认识则存在很大的片面性,因为严羽只主张诗应写得浑成含蓄,意味深长,而不要求清雅淡远。
严羽提出应重视的诗法有五项,除兴趣外,尚有体制、格力、气象、音节四项。格力以下三者是指笔力雄壮、气象浑厚、音节响亮,它们与上述兴趣深远诸种因素结合起来,就构成体制(总体风貌)。笔力等三者突出壮、厚、响,均偏重于壮美。因此严羽于盛唐诗人中最推崇李白、杜甫两家雄浑阔大的诗风。他赞美李杜诗如“金□(大鸟)擘海、香象渡河”,即是用雄伟的禽兽来比喻诗歌。王维、孟浩然、韦应物诗大多数不雄壮,所以他不会推崇。南宋后期,永嘉四灵诗派流行,该派诗多以五律描写山水和隐逸情趣,风格较为柔弱纤巧。严羽对四灵诗派也很不满。四灵派诗渊源于中晚唐的贾岛、姚合,严羽批评贾岛诗如“虫吟草间”,气局狭小,恰是李杜雄壮诗风的对立面。李杜之诗,既兴味深长,又风格雄壮,严羽大力提倡李杜诗,对于当时流行的江西派、四灵派诗的流弊,具有一箭双雕的意向。比较说来,当时江西派的势力影响较四灵派更大,因而他在提倡兴趣,批判苏黄诗风时话说得更多更重些。严羽论作诗还强调妙悟,意思是指懂得作诗之法(特别是“兴趣”),学习盛唐诗(特别李杜二家)。严羽有诗集《沧浪先生吟卷》,存诗100多首,其中大部分是学习李杜,风格雄壮豪放,一部分篇章表现他很关心国事。其诗风接近王维、韦应物一路的仅约五首。他的诗歌创作与诗论是一致的。
清初黄宗羲《张心友诗序》已认为严羽的诗论“是王孟家数,与李杜海涵地负无与”。稍后王士?把严羽归入神韵一路,与司空图相提并论。此后《四库提要》、许印芳《沧浪诗话跋》以至现代的不少论著均持此种论点。可见一种片面甚至谬误的看法,在长期流传深入人心后,是颇不容易纠正的。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