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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在路上

嫂子叫我起身的时侯,天空还是一片黑暗,圈里熟睡的小猪娃被惊醒了,闭着朦胧的双眼稀稀哼哼地乱拱。她将干粮袋挂在我身上,又斜打了个节,就乜了我一眼,我明白她的意思,那是在催我起身。我就将土车的褡带搭在肩膀上,推着车子吱吱纽纽起了身。黑暗中,传来了扑踏踏的脚步声和干粮袋打在我屁股上的富有节奏的沉闷声音。

嫂子无声无息地走着。尽管她不出声,但我仍能感到她的存在,知道她此刻正搭着一条粗辫子跟在我身后,身上散发出一种烧烘烘的骚味。这些天来,在我和她悉心照料我大哥的同时,我已经熟悉了她的一切。每天清晨,她总是用手掌将大哥为她卖的桂花油摊开来在掌中轻轻揉搓,然后抹到了头上,有一次,桂花油干了,我就亲见她就偷偷将唾沫吐到手上,再擦到头上去。即使在现在,我也敢肯定,她刚才在油灯下擦了不少的桂花油。

小车在吱吱呀呀地叫着。我推的这辆车子也是我特意为这次北方行造的。它全是用上好的土梨木造的,有一个独轮,上边支撑个大三角形架子,在我双手握着的地方有两根木柱,可供歇息时平放在地上。架子上是用柳条编的一个大筐子,我大哥就平躺在那里。

走着走着,天渐渐就明了,灰色的雾气就在升腾着,隐约出高原山梁脊峁的轮廓。我们的脚下也已能感到大地烧乎乎的热气了。就在这时,大哥在车上呻吟起来。

我知道该是歇息的时侯了,就驻了脚,捡了个碎石块将木轮支住了,坐下来喘气。嫂子赶前来,将我大哥盖着的被单掀开了,底下就露出了他那两条肿得如小桶一般粗的腿。还有一股腐烂气息,在靠近腹沟的大腿面上,有个碗口大的窟窿正在往出流脓血,裹着的垫布被脓血渗的不成样子。这几个月来,真不知他身上有多少东西要往出流。嫂子把垫布拿开了,就地找寻了个小树枝在小枝顶端扎了一大束棉花,在大哥的伤口中来回缠了几圈,大哥就哎哟哎哟疼得直叫喊个不停,嫂子待伤口中露出红嫩的皮肉时,就又滴了几滴酒在里面。又从鼓鼓囊囊的腰间换上一块垫布,然后一圈圈绑紧了。她又乜了我一眼。

我们就又出发了,在车子上下颠簸中传来了大哥呻吟的声音。

我大哥本是生意人,整天在外跑着,他将嫂子娶到家里,就几乎没有管过她,他每年总是在秋天回来将家乡的柿饼、核桃、花椒一古脑地装了,就运到了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去了,村子里有人说,曾见到他象转村溜巷的小商贩一样,手拿着不朗鼓当当郎郎地摇。然后就将货担中的脂粉、针线、日用品卖给乡下人。

大哥不在的日子,嫂子就一人在家里过日子,她做她吃。然后将大哥买的桂花油涂在头上,粉擦在脸上。

去年秋天,传来的消息说是日本人占了县城,妈就担心大哥的安全,时常念叨着他,后来,有一天,大哥就沿着山路爬回来了。这情景几乎把村子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他的大腿面上受了伤在地上拖拉着,在靠近腹沟部有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正往出流脓,妈用菜刀将死皮烂肉割掉了,擦净了脓血,嫂子就成天将一种叫“太皇”的草的根捣碎了捣出汁来,敷在了他的伤口上。嫂子还将酸枣树皮剥下来,晒干了,研成细末,也给他敷。就这样过了一个冬天,大哥的伤口却总不见好,伤口愈烂愈大,足有碗口那么大,每时每刻都有脓血往出排。两条腿也肿得不成样子,明泡泡的,泛着红光,到后来,他的浑身也都开始虚肿了,饭也不肯多吃了。长期的睡炕致使他背上的皮肤也开始磨烂了,露出嫩红的肉来。但是,关于他怎样受的伤却始终是个谜,他不肯说。我们总因为他在外边有了足够的钱,然后合伙的伙伴或者是强人掠走了钱,并且杀伤了他。我们是这样想的,也愿意给别人这样说。

到县城去治病是大哥提出来的,他说,我不行了,可我不愿死,我想活着。

妈就让我带他去县城去看病。嫂子得去,因为他是大哥媳妇。

路上一群乌鸦在低低地盘旋着,哇哇地乱叫着,扇动着它们强有力的翅膀,由于干燥,地上的尘土就像烟雾一样,弥漫开来,把我们裹在中间。我们停了,它们就歇息在附近的枝上,两条腿在枝上晃动着,光奋地弹跳着。它们一定是嗅到了腐肉气息。我想。

大哥不说话,搭闭着眼睛。我总觉得有一种死亡气息笼罩着我们,我就想到大哥快要死了,这使我感到高兴。我甚至都不想掩饰这一点。因为嫂子也曾经对我说,他不会活着回来的。她就只是这样对我说,但我总能从她闪躲的眼神中扑捉到一点令我兴奋的东西。她的眼神与其说对我是一种逃避,不如说是一种挑逗更合适。这一切使得我心甘情愿、而又毫无怨言地用独轮车推着他,直推到他完蛋的那一天。也使嫂子能够象个小媳妇一样跟在我身后,摆动着她就着唾沫梳得溜溜光的一条粗辫子,这三年来,我总觉得我的心都是在那条拴在她脑后的、乱晃着的长辫子梢上蹦跳着。

我长这么大,县城可一次也没去过,因为要走五天路呢,沿途要歇几夜的。长此以来,我们总是将我们家的东西卖给小商贩们,以此来换回我们要用的食盐,点灯用的油,还有许多的东西,有一次,我趁小商贩们不注意,还偷了一条红围巾,是大红大红的那种,它的颜色就像我们家乡秋天的柿子叶。我曾经在等着嫂子对我说什么的那一天,我就将它送给嫂子的,可是,嫂子什么还没有说,大哥就爬着回来了。围巾成了一条毫无用处的东西,我只能用它来当裤带了。

车行得非常缓慢,主要是天气太热的原因,那些绿头苍蝇始终围着我们打转,而且每过一阵,嫂子就必须从腰间解下一块垫布给大哥换。

我和嫂子的故事是从清水河开始的。那是一条不宽的河流,河水打着转,泛着小浪花。独轮车不能过去,我就先将大哥背过去放到背阴处,又将独轮车也颠了过去。过了河,我们歇息时,嫂子就在河边洗她的头发,她把辫子解开来,头发披散开来遮住了她的脸,阳光下金光闪闪的,她努力地撅着屁股,浑圆的屁股一摇一晃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我猛然间有一种冲动,一下子从后边抱住了她,摔倒了她。“好小子,看我不打死你,”她就这么喊了一句,就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在我的身子底下,将身体象弓一样拱了起来,将小肚子紧紧贴着我,她身上潮乎乎的热气就传了过来。

从这以后,我的围巾就披在了她的肩头。

其余的那一天,我心绪烦躁地在等着黑夜的来临。就像一堆火等着在夜里燃烧似的。而白色的太阳总是在地平线上缓慢地挪动着脚步迟迟不肯落下。

当夜像块大锅盖似的扣下来之时,我们总算熬过了一天,来到了我们要歇息的第一站,石板店。说是店,其实只有一户人家,四间瓦房。

离得老远,嫂子首先瞅见在大门口一堆剪裁成长纸条的一束白纸在风中忽啦忽啦地响。

“好像是死了人啦。”她说。

一听说死了人,大哥就从土车上艰难地支起身来,望了半天,他无奈地说:“我不想在这里过夜。”

嫂子轻蔑地撇了撇嘴,嘟囔道:“怕死鬼。”

我不说话,但我也从心底里瞧不起大哥,我知道他怕死。长此以来,我们都太了解他了,比如说,白天我们干活时,他躺在家里。到了晚上,他就一整夜呻吟着,磨着牙,这使我们都歇不成,最后连妈都在讨厌他了。我记得有一夜,猫头鹰就站在我家窑洞的管川上叫,大哥整夜睡不着觉,对我们一遍遍地说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要死了,妈后来就烦了,说,死了倒也清静。此刻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得在此地过夜,因为这几十里毫无人烟,况且我的脚也打起了泡,并且腹部胀得像鼓一样难受。

石板店里一位头上缠着黑布的老人家接待了我们。老太婆还认得我是王家的老二。她依然记得我和父亲追家里被人盗走的牛时住过她的店。她看见了大哥的伤口,就忙张开了,扶伺大哥躺在了炕上,用一块毛巾给他贴在额头,忙着用热水煎他的伤口,又拌了一点蛋汤给大哥喂。看到她这样关心大哥,我和嫂子就内疚起来。嫂子搭讪着问她,怎么家里就她一个人,老伴那里去了。一句话问得老太太的泪水直淌。她用袄袖试着泪告诉我们说:他有一个儿子去年冬天被日本人抓去当了差,该死的日本人逼着他修碉堡,他受不了这份罪,就相跟了一伙人往出跑,结果都被日本人又抓了回去,他们用钢锨把他的脖子铲掉了,活活折磨死了他。老伴就是去城里收他的尸去了。

这真令人骇然,我和嫂子都吃了一惊。

“日本鬼子真这么毒?”我问。

老人却再没有说话,而是忙着去照看大哥了,大约大哥的伤势使她想起了什么。

“他们真那么不讲理,见人就杀、见房子就放火?”

嫂子也不说话,只是将身子紧紧向我靠拢着。

忽然,大哥挣扎起身来有气无力地说:“我不到县城去,我不要看病了。”

嫂子和我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注视着,忽然我发现她的脸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潮红来。

我们俩就一先一后地出了屋,把大哥丢给了老太婆。我们钻到了牲口圈里,那里一头小毛驴正横摆着身子蹶着屁股吃着草,我找了条棍子在它屁股后捅了一下,它呼地放了一颗长屁,将身子往进挪了一挪。我找了些牲口吃的干草铺在地上,我们俩就在上面打开了滚,冒着热气的驴粪烧烘烘的气息就透过干草传了过来。一阵儿,牲口呼赤呼赤地喘气声音和骨骨碌碌地吃草声音就我们都听不到了。

第二天早晨一起床,大哥就对我说他不想到县城去了,那怕死也死在家乡的好,他说。但是他也知道,我们也知道这只是一名空话,我们三人必须一同往前走,一直走到他看好病的那一天,或者是他死去的那一天,为了他,也为了嫂子和我。

大哥就在第二天出现了一次短暂的昏迷,那时,中午的烈日正烘烤着大地,我们听到他叫喊着他就要被晒死了,谁也没有在意,后来,他呐喊着说我们那死去的爷爷正骑着一头黑毛驴,要带他走,他固执地不去。这使我们大吃一惊,我们起先因为是爷爷显了灵,附上身了。后来才知道是他昏过去了,我们只得停了车,把水撒在他头顶,我又用酒在他的脚心手心胳肢窝心口的地方擦洗。直到他又一次醒了过来。

有了这次经历我们就索性白天歇息开来,躲开恶毒的太阳,而在清晨与傍晚时分好继续赶路。这样,我们的旅途就又一次慢了下来。

白天的大部分时间我和嫂子就将大哥抬放到一棵树下,或者是一堵墙下,或者一口破旧不堪的土窑洞中,然后找个借口,出去鬼混。有时在块石头的后边,有时就在一个避风的地方,有时就在场地里,嫂子像一条蛇似的盘在我身上。

我们甚至希望当我们又一次回来时,大哥会失踪,或者是已经死去。因为他总是我们之间的一堵墙,挡着我们,或者是一只手在将我们拉扯开,这使我们既使在做爱,也能感到他的阴影,感到他在空中总是那么瞪着犹豫的眼神在凝望着我们。使我们在欢爱之余仍有一丝内疚,甚至有一种毛骨悚然。

第三天,我们就到了林草镇上,这儿距离县城就再只有两天的路程了。小镇在阳光下毫无生气地泛着光,比起我去年来的那一次,每家的店铺上都多了一面像烧饼一样的旗帜。街上几乎没有人。我找我曾经住过的店,也不见一个人,那座骡马店全空了,一匹马也没有了,人也没有,饲料堆积得到处都是,空空荡荡的屋里正有一群麻雀在低着头在饲料中找食物,见我们来了,就突地一声飞开了,落在了房梁上。我和嫂子用稻草把零乱的炕扫干净了,找了些稻草铺在上面。我们三人就睡到了上面,我们太累了,不一会,就都睡着了。

大哥嘶哑地呐喊声把我们惊醒了过来,他又一次地在不断地喊着:杀呀杀呀杀呀,这使我跟嫂子俩人都吃了一惊,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我们的罪恶。想到了他在恨我们俩人,甚至我想到了也许他或者会趁我们熟睡之际,抡起斧头劈了我们。但目前最大的还是怎样使他苏醒过来,才不至于使他在未到达目的地之前就先送了命,也不至于使人怀疑到使我们俩合谋杀了他。

我将嫂子扔在屋里,自已出去找个医生来。

小镇本是有一名医生的,但早已跑了,我花费了半天功夫,只找到一位助产婆,她一来,就用剪刀将大哥裹着的垫布割开了,我看见大哥的那条模糊的腿,上面被一层昏浊的浆子似的东西涂着,发出一股腐臭味。她用剪子夹着一团棉花在里边搅了几下,这时就翻出了蛆虫来。她端了一杯水,不知往进拌了点什么,扑地一口吐到伤口上,然后又擦了,又端水喝,就又再吐,如此反复了十多次,就将伤口包扎了起来。——虚弱的大哥又一次在死亡线上挣扎了过来,微弱地呼吸着。

她收了我们一百块钱,就和我们拉话,问我们从那里来要到那里去,当我们告诉她要到县城去看病时,她吃惊地说:“千万去不得呀,县城已被日本人占了,他们就像狼一样,毫无人性的,见人就杀的,前两天就到这小镇抓了一批壮劳力,现在有钱的人家都跑光了呀”,她的话使我和嫂子又一次想起了石板店那位老太太门前风中飘着的白纸。我第一次对到底去不去县城起了疑,说实话,我可不打算也把命送到那里。

这时,大哥说:“我死也不到县城去”。

没人理睬他的话,他又断断续续地说:“我的腿就是被日本人打伤的。他们抓我去当兵,我跑了,他们就开了枪。”

这时,我才知道大哥是被日本人打的。

助产婆说:“到处都传说日本人这阵子正到处抓人呢,抓住了要往东洋送的。”

我和嫂子都没了注意,县城看来是去不成了,可我们也不打算就此回家,因为大哥他还活着。他还是我们的障碍。

看到我们为难的样子,老太婆说:“离这里十多里路的地方有座普救寺,这几天正庙会,你们不妨去那里试一试,那里的神怪灵验的。”

大哥说,我那里也不去,我想回家。我告诉他说:他这病是任何药也毫无用处的,只有庙里的神才能够救得他。

我们就又重新汇到往普救寺的人流中去。普救寺是远近闻名的一座寺庙,庙里供奉的是祖师爷。离得老远,我就听到了鼓乐的声音。我们将大哥推到了山下,要背着他上山,他却固执地不要我来背,也不要嫂子搀。要自已爬上山去,他说那样才显得对神虔诚。说完,他就沿着台阶往上爬,这时人们都围了过来。他的下半身几乎不听了使唤,只能用胳脯肘支着地匍匐前行,在他爬过的身后,抹着一道长长的带脓和血的痕迹,有一股腥臭味,一群苍蝇就跟着飞。——这真是可怜,他的这种求生欲望使我有了一丝内疚,感到我活着简直是对生命的一种糟塌。在那一刻,我们所有的人几乎都落下了泪。

生命确实太宝贵了,人总是想法设法的要活下去。

用了一上午的时间,他爬上了台阶,接着爬进了庙门,一直爬到祖师爷的神位前,这时他已不能跪了,只是把两只手和全部身体紧紧贴在地上,口中喃喃着什么。庙里的道士也都被大哥的这种虔诚感动了,都围了过来,双手合一,祈祷着,母母的声音将大殿笼罩了起来。此刻,肃穆的大殿一下子和外面喧哗的俗世隔离开了。看着这一切,我仿佛感到那庞大的神已经化成一只大鸟,它用两个强有力的羽翼将我大哥的瘦小的身躯覆盖起来。祖师爷这个尊神,它正用一双仁慈的眼神注视着大哥,他用一只宽厚而温暖的大手轻轻托起大哥的灵魂,听他诉说着什么。这时大殿的钟声当当当地响了起来,随着钟声,大哥的全身颤抖起来。像个孩子似的哭了。泪水模糊了他一脸。那一刻,我们都在等着奇迹的出现,我们都在想着,他就要好了,他马上就会站起来,和我们所有的人一样拥有一双健康的腿。

因为有了这样一位病人,所以寺庙内特意让出了一间上好的房屋来,供我们安歇,我们从大殿内抬出他来,他像个孩子似的浑身颤抖着婴婴地哭着,我们将他抬到床上,道长就用圣水轻轻地擦洗他的全身。为了避免将床弄脏,我们特意在他的身下垫着了一层层棉布。睡一觉,睡一觉,就会好的。我们说,但他这时已听不见了我们的声音了,因为我们看到他已象一个孩子似的睡去了。这一次,他没有咬牙,没有说梦话,只是蜷缩着身子,象个初生的婴儿一样,在床上睡熟了。为了怕他睡胡了掉下来,我们又在床边挡了一个凳子。

我和嫂子走出了门,外边是火红的太阳,赤热地大地,忙乱而繁碌的人群,向东走长长一段路,又穿过一个圆形的洞口面前是一片宽阔的空场地,古朴用红砖硫瓦搭建的戏台上正有几个脸上被汗水涂抹的不成样子的人在演戏,台下围了一大摊的人,都在瞪着眼睛看。戏是《四郎探母》,大约是家戏,我们看见有老太爷和小姑娘扮着两口子。看了一阵,我们都无聊起来,就转悠着,向山后走来,但到处都是人,我们就在山的背凹处的一块大石头后边藏起身来。两个人的世界,我们就又重新搂抱起了一起。

他会好么?没有人回答。

他的伤是被日本人打的,你信么?

显然我和嫂子都在想着如果大哥伤好了怎么办,他就又成了我们之间的一堵墙。

我和嫂子百无聊赖地躺下身来,用草帽遮住半个脸,因阴凉小,故而只能将双腿露在太阳直躲下。

但就在我们迷迷糊糊之际,忽然,我们听见了人群纷乱地喊叫声,我们忙站起身来,一下子就望见了散乱的人群满山遍野地向山下跑,间或夹杂着砰砰啪啪呼啸的子弹声。我们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我大哥的安全。

“日本人来了”!满山遍野人们呼喊着。

我和嫂子起得身忙往山上跑,这时戏台前面的场地凌乱地已不成样子,已不再有演戏的和看戏的了。十多个持枪的日本兵,围着一群青壮年,约有五六十个,中间间或夹杂着妇女、小孩、道士,他们都被绳子捆绑着双手,反拴成一串。地下血泊中泡着十多具尸体。日本人哇哇的吆喝声和人们的哭喊声搅和在一起。我和嫂子都吓破了胆,不敢再向前,只是藏在一棵大树后,悄声注视着他们,不敢出声,要不是牵挂着大哥,我们早已向山下跑去了。

大哥呢,他此刻可好,他显然是跑不了的,此刻是已被日本人杀害了,还是依然躺在床上,抑或是那个好心人把他藏了起来。我脑子胡乱狂测着。

就在此时,嫂子忽然爬在我耳边悄声说:“中间那群倒下的人中没有他,日本人大概还没有发现他。”,听得这话,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我说:“他们当然不会杀他的,他是个没有用处的废人”。

就在此刻,我们忽然看见从圆形的过洞口爬过来一个人。那可不是我的大哥么?我们看见他和上山爬台阶一样,用肘子撑着地,挪动着,一步步向人群多的地方挪去。大约是气力虚弱的原因吧,他每爬两步都要停下来歇一歇。

他这是要干什么?难道他看不见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么?

他每挪一下都要付出极大的气力,我们看到他终于爬到了一个鬼子的身后,就伏下身来,好像是积蓄着力量似的,这个年青的日本人似乎听到了身后的动静,就转过身来看了看,显然,他是把大哥身上的脓血当成了受伤的伤口,把他当成了死人,就不再注意,而是倒提着枪,和别的鬼子几哩咕鲁地说着什么。就在这时,大哥从背后猛然跃了起来,一头撞在这个日本人的腿上,日本人显然猝不及防,先是双腿一弯跪到了地上,接着整个身子都扑在到地上,大哥一下子用嘴紧紧咬住了他的小腿把子,年轻的日本兵倒在地上,疼得哇哇大叫,满地打着滚。其它的日本兵听见响动都跑了过来,他们大约感到这个场面非常滑稽,似乎非常乐意看似的,就围着指手划脚,哈哈大笑起来。大哥似乎紧咬住不松口,倒地的日本人滚了几个过,就坐起了身来,他嘴中恶毒地骂了一句什么,就拉来一杆枪用枪托直挺挺地向大哥的面部击了过来,大哥受到了重创,头猛地颠了一下,松开了口,日本兵这时就站起了身,重新站起了身,他将刺刀直挺挺向我大哥背上剌去,扑的一声,他身上的血就像喷泉似的直冒了出来,喷溅在日本人身上。日本人拨出了刺刀,把带刀的刺刀来回在皮靴上擦了一下,又重新向大哥的背上刺了下去,大哥尖叫了一声,头像公鸡似的向上挺了一下,口中吐出了一团模糊的血肉,接着,头就慢慢垂了下去。

这时,那群被绑着的人都趁机挣脱了手,“呼”地一声,纷纷向四面八方奔去。一个大约是个头目的日本人挺起指挥刀,向前一指,说了一句什么,其他日本人就都跑着追着,纷乱地开着枪,瞬间,场地里又多了几具尸体,有三四十个人早已跑得没有了踪影。日本人只抓住了十多个人,这似乎使他们很失望,几个人返回身恼怒地用脚踢了几下大哥的尸体,那跛着腿的日本人就又朝他身上开了几枪,然后照着他的头上洒了一泡尿。

等日本人远离了,我和嫂子就拖出了大哥的尸体,我们找不到一个地方埋他,就将大哥托在了我们相依的大石块下面,那儿有个小坑,我们把他的身躯放进去,然后在上面覆盖了一些石头与土块。

嫂子说:“她真是条汉子”。

我说:“他本来就是条汉子”。

嫂子说:“他完全可以活下来的,他那么虔诚,神会保佑他的。”

我说:“他那么希望能活着,其实我们都盼着他能活下来。”

嫂子看了我一眼,什么再没有说,只是忧伤地凝望着远方。

从此,嫂子再也没理睬过我,一直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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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林深见鹿君何处

    林深见鹿君何处

    梦若琉璃,年华未央;悄然花落袖染香。月上窗,映红颜,恍然一梦已千年。凌云壮志,缱绻流年,转眼回眸悲白头;心黯然,情难却,梦里良人隔世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