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悍梁的目光迅速的从公堂上的吕秀才转到了听审的人群中,并不意外的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张清俊的面孔,灼然的目光甚至让谢琅觉得面皮上都有些微微刺痛。
但谢琅却依然神色如常。
事到如今,他已经基本把住了钟悍梁的脉搏。
依大魏律,买凶者与杀人者同罪!即便是皇亲贵戚也概莫能免……
当如果被雇佣者没有杀人呢?
诚然,曾阿牛在天香楼前将周淮当街杀死,人证物证俱在。
但是,所谓的人证,更多的都只是周淮身边的仆从护卫,而所谓的物证——那个榴莲壳在衙门的签押房搁了几天,怕是早已烂掉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买凶者不想被人查出自己背后指使曾阿牛杀人的恶行,那最简捷的办法就是把这个如今看起来已经被办成铁案的案子翻过来,而已经被押入死牢的阿牛则自然也就被捞了出来!
铁证如山又如何?周瘸子在荆州城里犯案作恶,哪一次不是被钟悍梁查的铁证如山?但又有哪一次能真的被绳之以法?
要不是堂上这位周知府觉得钟悍梁这个“神捕”还有几分用处——毕竟绥靖治安乃至父母官历年考绩中颇为重要的一项,如今钟悍梁恐怕早和牛三一样,被发配到荆州牢狱当牢头去了!
不过谢琅不知道的一点是,主张留下钟悍梁的并非是周知府,而是衙门后宅里知府大人那位看似粗鄙的悍妻……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既然周瘸子的种种为恶之举可以在公堂上不了了之,那曾阿牛自然也可以。
条件只有一个,就是阿牛背后的人必须要比周知府更有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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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在谢琅对钟悍梁的意图判断的相当清楚,从某种程度上,他对这名“神捕”的了解甚至超过了抚养他长大的牛三。
在六扇门中这许多年下来,这名破案无数的钟捕头对于公门中的种种魑魅魍魉早已是了然于胸,虽从不同流合污,但并不代表他不谙熟这里面的规则。
只要谢琅肯出手……
而他所要做的,便是让这位看上去一脸天真的俊秀少年为他自己作下的事情做好善后而已!
因为曾阿牛不该死!
只是钟悍梁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件案子竟然会把吕秀才也卷进来!不过在集市上看到秀才的那一刻,他却在一瞬间想明白了一个之前许久也搞不懂的问题——为什么谢琅会如此大费周章的来置周淮于死地?
以他堂堂东关谢家十三少的身份,要摆平一个周淮不会比捏死一个臭虫麻烦多少……
但当看到秀才和谢琅在一起的时候,所有这一切疑问都迎刃而解!
谢琅想要招揽秀才!
钟悍梁在第一时间就作出了准确的判断。
换作往日,钟悍良只会为发自内心的为秀才高兴,毕竟谢家的清客不是人人都当得的……但今时今日,他却唯恐秀才深陷于此!
迄今为止,他和谢琅之间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见了几面,对谢琅的了解依然还只能说是一鳞半爪,但这位看似稚弱的少年已经给钟捕头留下了颇为深刻的印象——因为他的那双眼……
那双眼睛很漂亮,但是也太深沉,深沉的不象一个少年人所该有的。
“只是,无论他是如何的工于心计,既然他已经决定了要将秀才收为己用,那想必也不会眼看着秀才已经走到了火坑边上而坐视不理吧?”,钟悍梁安慰自己道。
相比于对谢琅的了解,钟悍梁对于身后那位知府老爷的熟悉程度无疑要高上许多,以他对周秉衡的了解,此公是断不会放弃这个将案子做大的机会的,毕竟屡破大案和小打小闹给上司的印象是完全不同的……
志大才疏者往往同时都好大喜功!最起码这位周知府便是如此!而只要把秀才牢牢地盯在这,那最起码可以给谢琅一个介入的理由,而钟悍梁则可以借此机会给曾阿牛留下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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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德林,本官问你,你和那曾阿牛是什么关系?”,周知府开口道,看向吕德林的的眼神活像一只刚刚逮住了耗子的猫。
“街坊邻里!”,吕秀才肃然道。
“仅仅是街坊邻里么?”,周秉衡的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几分讥讽。
“那大人以为学生和曾某之间应该是什么?”,吕秀才毫无惧色的与周秉衡对视,语气清冷。
“你……”,周秉衡竟为之一滞。
“学生比不得大人家里人丁兴旺”,吕秀才仿佛丝毫没有看见知府大人已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荆州城的人都知道,这位知府大人自娶妻以来便一无所出,而又因家有悍妻的缘故一直不敢纳妾。故而虽然今日已经年近不惑,膝下却没有一男半女……
“所以若说学生和邻里间的来往,那也是有的。”,吕秀才此时已是完全挥洒自如,“那曾阿牛自幼与学生一起长大,知道学生母亲多病,故曾阿牛便不时带些肉食到学生家里探望,故而阿牛兄可称得上是学生的刎颈之交。”
“所以当你毁谤周淮不成时,便生了让那曾阿牛替你杀人的念头!”,心中已是恨极的周知府狞笑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今日知府大人心中最大的疮疤在这大堂上被眼前这个秋风钝秀才当众揭开,自然是满腔羞愤。
“大人若要生生的栽赃学生,学生也没有办法。”,吕秀才沉声道。
“不过学生也不怕大人知晓,指使曾阿牛杀那周淮的,正是吕某,与他人无干!”,吕秀才微微一笑,竟是说不出的洒脱!
满堂皆惊!
钟悍梁满脸不敢置信的看向吕秀才,却只在后者的脸上看到了令人震撼的平静。
阿牛兄为吕某当街杀人,吕某便是舍上一条性命陪他又如何?谢十三少为吕某设计报此杀母大仇,吕某便挺身替他担下这买凶的罪名,恐怕尤难报之……钟兄是我多年至交,吕某自己将这罪名一身担了,也免得钟兄一路追查,最后将十三少得罪到了无法开解的地步……
一念及此,吕德林脸上竟流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
“君子不妄动,动必有道;君子不徒语,语必有理;君子不苟求,求必有义;君子不虚行,行必有正……”,隐身在人群中的谢琅望着公堂上那个瘦削挺拔的身影,眼中已满是敬意!
“君即不负谢某,谢某又怎会负君?”,向着吕德林的背影说完这句近乎赌咒发誓般的话后,谢琅一转身,对这身边同样震撼的几个人冷冷的道:“走!”
PS:牙齿疼得厉害,昨日家里又停电,未能及时更新,还请大家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