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幻觉,这是幻觉,这一切都是幻觉!”
我用极其真诚的语调说完后,突然意识过来眼前的人是谁。
柳石衡嘴角挑了起来,亭外清风徐徐,吹的他衣角翻飞,零落的发丝抚上脸颊,徒增了几分寂寞。
“这还真是一场不错的幻觉。”
“哗啦。”
金色的鲤鱼从池里跃出来,甩了甩尾巴又栽了进去。
我只好低着头,恨不得在地上看出一个洞。
没有再听见他的追问,仿佛时间在此凝固。可惜我还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很快。
许久,听见轻微的一声叹息。如同涟漪一般化开,片刻后再也寻不见。
终于脑袋被狠狠的敲了一下,抬头看到二哥眉毛拧成疙瘩。视线所及之处,再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怎么在这一个人闷着?”大手捏了捏我的脸颊,这厮下手从来不知轻重,瞬间我捂着脸跳出几步,差点泪流三千丈。
“爹没事了……你去看看吧。”还没等我开口,他又换上了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也太神了吧?刚才还在吐血么?”
捂着脸边走边犯迷惑,二哥刚才的回答确实古怪。
“说不定你知道后,也会吐血的。”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食物中毒。”
何大夫面无表情,抽出最后一根银针,我看着那一点褐色的针尖:“什么毒?”
“刺魁果。”---这位美丽的大夫终于做出了努力控制表情的动作。
“这不是很常见的毒果实么?东街的巷子里就有一大片刺魁林……连小孩子都知道……啊,老爹他……是被人蓄意下毒?”
大哥咳了一声,大嫂双眼望天,二嫂则是劫度飞升的表情。
“你们不说我来说好了,有啥丢人的啊?”老爹总算能说话了,还有些泛青的脸写满了理直气壮,挥挥手说:
“谁让刺魁果和粟梅子长的那么像,我一时好奇就抓了一个吃了。”
我依稀记得这是两种差的很远的东西。
周围的人见老爹已经不要面子的说出真相,纷纷开口,七嘴八舌之下我总算明白了所有经过。
这位已近杖乡之年的老头作为富甲一方的商人和善人,却有个很不好的习惯----贪吃。
昨日去东街米铺查货的时候,看见刺槐结出了果,不知道出于什么状态,也不知道为什么造成了记忆错误,当成栗梅子吃了下去。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他不好意思说出来,在此之后又吃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东西。导致城里的大夫都查不出病因。幸好这位女大夫及时赶来,说不定还真的就这么吐血吐到阎罗殿了。
“爹,你下次不要随便在路上捡东西吃好不好!”
“女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呢,连你都是爹爹我捡回来的啊……”老爹一脸的委屈。
“我是吃的吗!你捡我回来是为了吃吗!?”
我看着满屋子的狼藉喃喃自语:“我可不可以笑,还是哭……我快憋不住了。”
大哥瞪了我一眼,面色阴郁的把我拖到一边,却自己用袖子遮住了脸:“——笑,那是可以的,不过现在不行,咱也得给爹留点面子——”
咦,大哥你好阴险。
何大夫收好了药箱,脸色一如当初冷漠,简直可以和谭禹一较高下,然而她声音却极好听:“沈老爷已经无碍了,不过府上要派些人和我一同去取药,这件事……”
她抬眼看了一圈,把目光停在我身上:“沈小姐随我一同去吧。”
“吱——吱-——”知了叫的好欢乐。
“呼——呼——”我走的好艰辛。
从沈府到药坊有多远,我从未计算过。只是何大夫,这个叫何晚袖的美人儿,说路途不过“片刻”。我就傻愣愣的和她一起步行出门了。
原来片刻,已经超过了一个时辰。究竟是什么神秘的药坊,会在这么远的地方啊……
前方的美人还是腰杆笔直,倒像是宫中那些矜持的贵人们,把青石板路踏出了白玉阶梯的味道,不知不觉中我与她拉开了些许距离,很微妙。
因为,我实在是走不动了。
“沈小姐是富家女儿,身子难免是精贵了些,是我疏忽了。”
“不要紧不要紧,我能行的。咦?”
群角被一只脏兮兮的手拖住,我顺着手看过去,小乞丐头发乱蓬蓬的,脸上也脏的一塌糊涂。只是感受到手的力度,很坚定。
拿了碎银子给他,手轻轻松开,他愣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咬了咬嘴唇,飞快的跑远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何晚袖轻轻叹息了一声。
“是啊,他还那么小……”
何晚袖微侧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很美。
“沈小姐——让我很意外呢。”
“恩?”
“可是……你不该给他钱啊。”她认真的说:“钱来的越是容易,就越会让他沉溺于追逐金钱中,然后,就会忘了最初的目的。”
街边的角落里,那个小乞丐捧着我给他的碎银子一动不动。
何晚袖蹲下身子看着他,眼里满是怜惜。
流水淙淙,偶有花瓣飘零,逐波而下。
木制的两层阁楼,围成一个院子,小河上架着一座木桥,院中海棠纷纷扰扰出墙来,衬着楼台,美不胜收。
即使去过许多名山大川,这般宁静幽雅的世外之地还是让我震撼了一下。
可比沈家的宅子意境好多了啊。
何晚袖牵着那个脏兮兮的小孩,柔声问道:“这就是你的新家,喜欢吗?”
“何姐姐!”
几个小孩从院子里跑出来,嬉笑着扑到她身上,何晚袖抱起最小的一个,笑意盈盈的往院子里走。
原来她也是会笑的。
“他们——都是你捡回来的?”
“这里本来就为他们而建,我只是去把他们找回来。”
她拍了拍一个孩子的头:“这是新来的哟,你们知道该怎么做吗?”
“知道知道。”孩子奶声奶气的,却嚷的极大声,拉着小男孩一路跑开了。
“甘草,金银花,蚕矢,加上连翘、益母草、滑石。”
阁楼上,我看着小孩子们在院中玩耍,心情也好了许多。
何晚袖熟练的分好药,我瞧着都是些极普通的药物,不由得有些发傻。
“这样——就行了?”
“足够了。”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不过当时我准备让沈老爷多吃几根人参鹿茸哦。”
说话间她又笑了起来,哪还是那个冷脸女大夫:“想着多拿沈老爷一些钱,也可以多为孩子添些衣服了,有钱人嘛……”
“那为什么……”
“你这般善良,想必沈老爷的善人之名也并非浪得。”她点点头:“是我多想了。”
被一个如此完美的人说善良,实在是感到恐慌。
“我没有做好事的觉悟,也没有献身于之中的勇气。”斟酌了半天,我开口解释。
她慢慢转身,略显诧异。
“只是偶尔看见,连尽力都说不上,大概是觉得对得起良心。”
“那样就够了。”她没有等我说完:“我明白。”
和聪明人说话,不用费脑子。我也乖乖闭嘴,看着那些孩子最美的笑靥。
“那我下次过来看你,记得要欢迎我哟。”
想着老爹还等着救命,不得不起身告辞,我捧着药往门口走,然而突然之间一片昏黑,像有尖锐的物体戳出身体,胳膊已经重重的打在了门框边。
“沈小姐!”
只听到一声惊呼,有手搭上了脉搏。我这下清醒了许多,看见她脸色陡变,胸膛急剧的起伏。
“你——大限已至?”半分疑问,半分笃定。我瞧着她脸上写着“难以置信”。
影子飘过眼前,又是一双手,捏着我的手臂急切询问,以致变了音调,不复方才的温柔。
“你说什么?!”
“你怎么在这里?”我看着柳石衡,他面色如霜,这是在恐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