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的理想,白菜的命。
中毒一点也不可怕,可怕的是身染重疾外加中毒,这好比已经吃了一顿烤全羊,又突然掉进了一群脱了毛等待下锅的羊里,结局是非常可怕的。
想咱当初也是从毒野暗道里杀出来的,却偏生栽在了光明道上。
最毒的药,也不过人心。
——-————————————————————————
所以我很坚定的相信我死不了。
事实上,我却确实没死,而且只仅仅昏过去,两个时辰。
这是怎么样一种打不死的精神啊!
这次却不是众人围观,除了沈家人之外,再就是坐在一侧的何晚袖,她出乎意料的没用针扎我,反而是一语不发,泫然欲下。
不妙了。
果然,她看见我醒了,惊呼了一声,又戛然而止。
一圈人像是看珍稀动物一般把我围起来,同样,静默的可怕。
“我喝多了吧。”
撒谎无效,悲悯的眼神把我射穿。
“没事,不就是中点毒嘛。”
咯吱,咬牙声。
大哥挥掌准备扇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手迟迟没有落下来,最后他狠狠拍在桌子上。
“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还想骗我们多久?”
“我何时骗你们了?”
何晚袖轻声道:“你的病……他们都知道了。”
我怒:“谁让你告诉他们了?”
老爹揪着我耳朵:“瞒,再瞒!再瞒我们捏死你!”
出乎意料的,长舒了一口气,我靠在床头伸懒腰,眯着眼看了一圈。
“记得下葬的时候,给我立碑要写‘生的自由,死的伟大!’”
“闭嘴!”二哥突然冲上前掐着我脖子,完全不体谅一个将死的人。
何晚袖转向众人:“幸好,‘欢正好’并非是什么剧毒药物,而且放的时候太久,毒性散了许多,恰好我才取了些药材回来,只不过现在还差一味药……”
“什么药?”
她轻启朱唇:“银萝草。”
大哥失声道:“那不就是一味毒药吗!”
“这都不懂,以毒攻毒呀!”大嫂横了他一眼。
二哥接口:“这银萝也不算什么名贵药材,只是如今已经过了时节,怕是难寻了……”
“那倒未必,南边的鹿州气候暖和,有人以此草为生,必定储备了些,只求能够买些回来,恐怖就是贵了些。”
“那怕什么!”老爹大手一挥,气吞山河。
“清遥,你骑术了得,快马加鞭,几日可到鹿州?”
二哥大笑:“若是好马,来回只要四日,算上找药的时间,六日之内我必定赶回来!”
何晚袖这才笑起来:“六日就足够了。”
我忍着被忽视的失落,扫了一圈,突然扯了扯二哥的衣服:“二嫂呢?”
突然之间一篇寂静,只有我茫然四顾,看着他们一个个脸色各异。
还是何美人心最好,不过也是沉着脸答到:“去照看她大哥了。”
“她大哥是谁?”
说完这句我才猛然清醒,周围一干人等又露出了感叹的表情。
二哥悄声对大哥说:“她是不是给毒傻了呀?”
我破口大骂:“没你傻你最傻!”
“还有骂人的劲,看来可以撑过六日了。”老爹语重心长:“没想到那柳大人竟然做出这种恶劣的事,我必定要去官府告他!”
“那,咱们还得救他?”我一愣。
“啧,看不出来你的心还挺狠的啊!”大哥皱着眉头:“要我说,他既然想死,就让他死好了。”
“各位——”何晚袖欲言又止,最后躬身一拜。
“此间为柳大人说话,恐怕是不合时宜了些,但是我与柳大人是故友,对他脾气秉性也有所了解,是断断不会如此激烈行事的。”
“那姑娘的意思是……”
“我看他那日的样子有古怪,还怕是中了什么邪术,不如等二公子取回了药草,救醒了他再做决断吧!”
老爹沉思了片刻:“那好,也免得说我们家误杀了好人——”
他转身唤二哥:“你取十万两银票,拿出买药,不可与人动手,千金换药都可。”
我捶床:“爹爹!十万两啊!那药有那么贵吗!”
“金子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子是万万不能的!”老爹这虎视天下的气势啊,真像一个准备起义造反的土地主。
二哥吐出一口气,拉着我说:“别担心,是金子——总会花光的。”
“……”
“至于童舟……”老爹斜丢过来一个眼神:“这些日子不准出门!”
大哥连声符合:“我看还是给她弄个侍卫吧!”
不顾我的强烈反对,沈家人以“中毒”的名义给我判了软禁。
暑气燥热,房门却被关的严实,透着窗棂感觉到些许生气,除此之外,是从心到脚底的凉。
精神倦乏,一定是没有食梦。
从床下翻出一些龙须甘罗,这还是上次葛九送的一些,默默的吞进一点,这些日子恐怕真的出不去了。
何晚袖说的一点也没错。
柳石衡固然恨我,也不会到如此地步,他的一面是前世,固执骄横,这一世却是温文尔雅,谦和礼让。
他并没有因为另一半记忆的复苏而失掉本来的一面,这也是他一直没有做出过激举动的原因,怎么会突然又转了性子,还要拉着我陪葬去。
况且,他本来就该知道,我根本就不会死去。
死去的,只是‘沈童舟’而已。
虽然想到了这点上,但是再也理不出一个完整头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寄生在人身上,要么就是中了毒,怎么脑子也不好用了。
不,也许只是吃多了而已。
因为中毒→虚弱→多吃→但是不准吃荤食→只好靠数量弥补。一天之内我吃的翻江倒海,却无比惆怅。
直到傍晚,也没有人来叫我吃晚饭,等了片刻后大嫂叫人端来了几个清炒的小菜,我又含着热泪咽了下去。
我发誓,等换回十七的身体,我就再也不吃素食了。
清风蝉鸣,松月生凉。
吃饱喝足自然无比清醒,除了有些轻微的不适,比如喉咙口有点生疼,头脑有些发胀之外,倒也不是那般难受。
听说那边,柳石衡还在昏迷不醒。
摸着腕上的红线,到底还是你最好,保命必备,铜墙铁壁啊。
“啧啧,可是你家主人就不大好了,这么久都不来探望一下故人啊!!”
我哀叹一声,抬头看天阶星河。
星辉在他身后绽开,逆着微光,我只能看到谭禹朗月清风悄然站在桌子边,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是不是要说:‘谭禹最是喜新厌旧,朝三暮四了。”
全中。
“怎么会呢,瞧你说的,咱关系多好啊。”我摇头晃脑的说完,就见他脚步一动,一根手指已经搭在脉搏上,按捏了片刻。
他的手真是凉的彻底,于是我忍不住摸在他手上,比冰还好用……
谭禹不动声色,松开手:“可是时冷时热?”
我点头,他轻笑一下:“你活不过多久了。”
“那你还笑!”我怒。
“早点丢了这身子最好。”他找了个凳子坐下,故意挑衅的看了我一眼。
“你干嘛老想着我死啊?”
“隔绝了这些麻烦的人类亲戚,十七才能回来。”
我沉默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跳起来扑向他——
“你想做什么啊!说!是不是你授意柳石衡给我下毒!”
他伸手一揽,将我圈成一团,一手轻捋着我未梳理的头发。
“这次猜对了。”
“我靠,你疯了!”我挣扎了一下,未遂。
“凭你自己,又能走多远呢?”
我仰着头看他,总是那么平静的一张面容,我却知道他计谋无双,最最可怕。
然而他从来都是为我好,怪的了什么?
“你就是不信我罢了。”我闷闷的开口。
“信,信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拖下去,拖到他自己离开,恩?”
又全中。
“那有什么不好?你为什么要杀了他!”
“我只是给他看了一个梦,他师傅的梦。”
我一愣,他又接着说:“真相违背了他的想法,你得知道,他这样的人,没有信念是活不下去的。”
“是,他若知道这一切是他师傅所为,心神定会受谴。”
“事实就是事实,他很快就接受了这一切……”
“恩?”
谭禹的手指在头发上划出一个圈,漫不经心的向我解释。
“他问我有何能够相助的地方,全当你还了欠你的东西。”
“有这么还的么!毒死我啊!”
片刻之后,我像是醍醐灌顶一般,死命的一窜挣脱了谭禹的怀抱。
连退几步看着他,难以置信。
“真的是你叫他给我下毒么?”
他爽快的回答:“自然。”
“就想着让我甩脱这些羁绊?你急什么!”
“我已经从他口中得知离珠的下落。”
惊怒交加,又扑上去抓着他衣服干嚎:“在那?”
“怎么?又来求着我了?”
“你快说呀!就当是迟来的生日礼。”
他扯了扯领口,专心的整理好衣裳:“那个另算。”
“至于离珠,待你决定走的那天,我就告诉你。”
“我X啊!”
冰凉的手触上嘴唇,轻轻划过去,我想要继续叫骂的话被活活憋了回去。
谭禹双眼望天,一脸的平和。
我已经深深的被雷劈中了。
他估计是看我呆的太久,轻笑:“不是你的身体,怕什么。”
“是……我错了,请您自由的调戏吧……”
“我倒不希望真杀了你,反正有红线在手,你也死不了。”他突然冒出一句。
“杀了那个人类,才是真的好。”
语气间尽是悔恨,我知道他必定是愧疚当年没有赶上救出我们。
“可是杀了他,岂不是太便宜他了?”我连忙补了一句。
他抬眼一笑:“激我么?”
“……”
“不过也好。他现在必定是如同堕落无间地狱一般了。”
谭禹揽住我:“要不要去看一下他的梦?”
“不必了。”我退了几步:“我早说过,看他的梦,对我也是折磨。”
他但笑不语,轻轻把我拥在怀里,靠着他的肩膀莫名的安心。
“那就永远不要再见他了,把一切交给我吧。”
我没有点头,梗着脖子不说话。
他叹息了一声。
“其实我都知道,你做了什么,葛九做了什么。”
他明显僵直了一下。
我继续说:“那个梦,想必是族中专用来存储记忆的梦石,不就是葛九从族中取出来的么?不过他讨厌算计,怕是一切都听了你的安排。”
谭禹依旧沉默。
我闭上眼睛:“杀人何需寒霜刃,你若不说,我便装不知。”
夜未央,看朱成碧思纷纷。
若只有此时,现世安稳,岁月静好,只愿流年暂歇。
谭禹,我又会什么都不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