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翟被方明说服了,当下令人布告四下州境:六月二十二日,就在昌州城外,赵使君与方校尉要为全州上下百姓们做主,出红差,九百六十多罪大恶极的寇匪全部活埋。
到了六月二十二这一天,昌州南门四里外一面山坡下面已经挖开了偌大一个深土坑,边上搭起一座木台,环着周围三五步就钉子般站着一个火山营军卒,将看热闹的百姓挡在外面。听说州里出红差,一杀就是一千口子,还都是把自家祸害惨了的寇匪们,各地的百姓们只要有时间有力气谁不想来看?天刚麻麻亮的时候,土坑四边就挤满了人,后到挤不进去的就跑一边山坡上站住了位置。等到赵翟方明在军卒簇拥下押解着九百多寇匪来到当地时,连山坡上都满满当当,看不到一点土色,还有路远的百姓成群结伙不断赶到,看架势最少也有两万多人。喧闹声议论声在旷野中嗡嗡乱响经久不散,吵得人脑仁都疼。
一看这场面赵翟脸色就有些变了,拉着方明道:“中华,怎么来了这许多人?”
方明却满不在乎,一边四下打量着人山人海一边笑道:“这人是来得越多越是说明使君此举顺应民心呀!人多好,人多好!”
“哎呀中华,吾是说来了这么多人,等一会要是骚动起来可怎么得了,若有踩踏,死伤的可都是州中子民百姓啊!”赵翟跺足道。
“这个……”方明倒是没想到这一点,挠着脑袋半晌说不出话:“可这人都来了,总不能再赶回去吧?不行再调一果兵卒来维持维持秩序?”
“这许多百姓,一果兵卒哪里够!”赵翟把目光围着密密麻麻的人群转了两圈,招手喊过一个手下:“速去喊郑都尉来,让他把旧都的军卒都调过来,州衙的衙役班头也全数喊来!限一刻功夫赶到,不得有误!”说完了又对方明笑着解释道:“郑悟统带旧都军伍员额虽然不齐,可这一段时间以来勤勉小心,上一次你发回军报要吾全城戒备严防流寇袭击,也多亏了他前后奔走。因此前些时日已经委了他旧都都尉一职,哦,对了沙远明吾也调到了旧都,做了郑悟的副手,尚未来得及跟中华说一声,还望中华心中不要存了芥蒂”
他这里轻飘飘一句话,方明心里却猛的一缩。从遂昌回到州城后,他就将沙远明彻底赶出了左都,这事他没对赵翟提过,赵翟也没有为这找过他。
倒是方明最后自己觉得这事做得有些过了,没给赵翟留下任何面子,因此好几次想抽空解释一番,却总被赵翟顾左右而言他的岔开话题,几天一过他也就再没有放在心上。
可赵翟却偏偏赶这个时候,看似无意间提了出来,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试探?还是在敲老子的边鼓警钟?
说起和赵翟间的关系,方明自己有时候也迷糊。要说最初他确实是一点异心都没有的,能有口饭吃,不饿死,不被流寇盗匪杀死就是他最大的企盼。造反?赶走赵翟自己来做这昌州之主?算了吧,他方明除了会吃饭睡觉,耍横偷滑外带一点超前的意识和知识,其他能有什么?真把这昌州拿在手中,闹不好两天都不用,全州上下就乱了套。再说他才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几个月,连脚跟子还没站稳,根本谈不上什么根底,想造反也不见得有人能跟着他干这种掉脑袋的高风险活计。就算以上两点都不是问题,光冲着赵翟对他这番知遇信任之情也下不去这个手哇,他虽然勉强能算是半个混黑的,可良心还是有那么一点的。
要说赵翟对方明,可真是没得说道。论知遇之恩,是赵翟将他一个来路不明的所谓海外归民骤然提拔到都尉乃至校尉。论信任,也能称得上是言听计从全力支持,从采购火器到成立匠作营,从招募新营到支发薪俸,从新营训练到赶走郑悟、沙远明那些旧军头……凡此种种,无论那一样离了赵翟的支持信任都办不成。方明也心中清楚,要不是赵翟,随便换哪一个在昌州太守的位置,也由不得自己这近乎儿戏胡闹的作为。论说亲近,平日里言谈话语中的尊敬体面,甚至连自家最宠爱的婢女都送了过来,一州之主能做到这样,也实在没什么可挑剔说道的。
按在那个世界中道上兄弟们的说法:碰上这样一个老大,赶紧躲在家里偷笑吧,别忘了要烧几柱香,谢谢关二哥保佑,保佑这个老大越混越好,做小弟的在后面沾些小光。
刚接掌火山营的时候,他偶尔在夜深人静时候的确实有一些胡思乱想的念头:练出一支强军,一统天下尝尝做皇帝是个什么滋味,再置办个后宫三千佳丽,等爽够了,去远征西洋一雪自己那个世界中华民族的耻辱……
这只是一个正在躁动年纪的青年的狂想,仅此而已,不要说旁人,连方明自己白天回想起来都觉得好笑,比******童话还童话。
可正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火山营越来越像那么回事,再加上接连两个胜仗下来方明在军卒、百姓眼里威信越来越大,而他也觉得自己越来越适应这个世界了,不知不觉中心里还真就有了一点想法,一点野心。作为一个现代人,还真不习惯头上顶着个能一言决定自己身死的权威存在,更何况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呐喊言犹在耳,以前是没这个机会,而现在却不同。造反作乱在这个世界中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连皇帝都不算回事了,有实力的军官犯上作乱那是比家常便饭还要平常的一回事。
方明此刻面对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赵使君,自己却手握重兵,在一众兵卒军官中声威日隆,左都在他刻意调教下已经到了如臂使指的地步了,要造反就是一句话的事。心底的这些许想法野心也就越来越觉得诱人,不过却被他一直强行压抑着。
一来是眼下还没到窝里斗的地步,昌州危机未过,他要和赵翟闹腾开,都不用别人打过来,自己就散了架子。
二来也是他的根基也实在太薄了一点,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数月功夫,手下一众军官牟佐虽然听话,却摸不清底细,一旦真要举事,也不知有多少人肯听他的。没有完全的把握,他也绝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机会。
这时听到赵翟的这番话,方明觉得自己不能不表个态了。努力扮出副激愤无比的样子,面上潮红一片,鼻孔翕张着,躬身抱拳梗咽道:“使君,使君!某虽狂悖不知礼法,但对使君忠心天日可昭。如今使君身为昌州之主,自某起所有军职任免自然由使君一言而决,某如何敢置啄。若使君仍对方明见疑,觉得某张扬跋扈,就请免了某的军职,某愿只身远离,有生之年再不踏足昌州土地半步!”
“中华何出此言?”看方明反应如此激烈,赵翟赶紧好言宽慰:“吾是想,中华素来对郑悟多有嫌恶,沙远明又是刚刚被你训斥贬嫡的,怕你对这番任命有什么不快,这才说道两句,如何就这般激扬无度?如今中华也是校尉身份,称得上将军的人了,日后凡事万不可这般莽撞,否则小心在人前丢了身份!”
宽慰中带着半真半假的责备,语气里透出一股上司关怀责备不争气下属的意味。方明连忙做出一脸拜服聆听的样子,赵翟又言道:“吾是昌州之主不假,可若非中华,吾这太守此时也不知还能不能安坐,连身家性命能不能保也未可知。今日既然中华如此说,吾也把话说开了。自中华扫平境内寇匪捷报频传的时候起,吾就再没拿你当外人看过,昌州是吾的昌州,亦是中华的昌州,你我二人自今日起,同富贵共患难,中华既是吾,吾也既是中华!”
人家赵使君话都说成这样了,方明还能怎样?赶紧做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低头认错,又指天誓日的表忠心,重申了赵翟赵元向不但现在是昌州之主,以后也永远是昌州之主。若有人敢起二心,他方明第一个不答应,火山营全体将士也绝不会答应。
对方明的这番话,赵翟也不知听进去多少信了几成,反正脸上推着笑,口风一转轻飘飘地将这个话题岔了过去:“这一次也多亏了中华,以雷霆闪电之势一举荡平了贼寇,否则再让这些该死的寇匪盘踞数月,吾昌州百姓怕也剩不了几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