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毛脸上有一道极深的刀疤,从左边眉骨上一直延伸到鼻尖,险险没将鼻子剖成两半。身上这样的伤口还不少,都是为了二蛋留下的。
二蛋脸上虽没有这样可怕的创口,可衣服下的身板上,累累疤痕也有一多半是为六毛留下的。
六毛一直以为,这就是过命的交情,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他都能为二蛋舍下自己的性命。长久以来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直到随着终于在长乐州绿林道中混得风生水起的曲三爷被困在了这遂昌县城内。
清晨,当昌州军的军阵压进城墙时,六毛和二蛋随着自己兄弟们都列在城头上,一人拎一柄铁片大刀。六毛手中还持着一面门板做就的木盾牌,这面盾牌是二蛋让给他的。
“听说这昌州军会放妖法,几百步外就能发霹雳雷火,铁子漫天乱飞,这木盾牌你拿着,护个身!”只因为长得比较高大粗壮,二蛋就当自己是哥哥,一直这么照顾着六毛弟弟。
六毛也没谦让,拿过木盾,却把二蛋挤到自己身后——虽然二蛋哥没了木盾牌护身,可我就是二蛋哥的盾牌。
这一切在昌州军呼啸落下的炮子面前却如草纸般脆弱,一碰就碎成了粉末——第一轮落到城头的三枚炮子中有一枚就落在他们左近,六毛毫发无伤,漫天土灰中依旧举着那面木盾牌,可回身时二蛋却没了踪影。周围已经乱成了一锅滚粥,灼热的炮子崩开城头土砖顺着甬道骨碌碌滚动着,沿途的兄弟们惊叫哭号相互推搡想要避开这红通通的铁球,二蛋刚刚站立的地方崩塌了一大块,碎砖土灰黄龙般从城头往内城落下。
“二蛋,二蛋哥!……”六毛疯了般四下张望呼喊,身边有认识他们的兄弟指着城下道:“别找了,刚才看到二蛋陷了下去,估计是被这些土砖给埋在下面了。”
这话让六毛肝胆俱裂,连督战队的鬼头大刀也顾不上,拼命挤下城头飞奔到出事地点。可眼前却是足有两人多高小山一般的土堆。“二蛋哥!……”六毛放声大哭,扑到土堆上用手中的铁刀拼命掘着土块,“二蛋哥,撑住,兄弟我救你出来!”刚挖几下,头顶一阵异响,没等六毛有所反映已经被人拎着脖颈甩了出去。再回头,城头上又落下了一大坨墙体,重重砸在那土堆上,眼见就是二蛋被埋在土中挨了这一下也是不得活了。一个头目模样的寇匪正指着六毛痛骂:“****祖宗,想死也不找个好地方,都给老子上城头,昌州军要攻进来了!”
“二蛋哥死了!二蛋哥死了!”六毛对头目的臭骂有如未闻,呆呆看着那土堆,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响起这个让他几乎不能接受的现实。
“二蛋哥,你等着,兄弟我杀几个昌州军为你报了仇,再下来陪你!”突然冒出来的念头,让六毛一下从地上窜起来,红着眼睛就往城上奔去。本来见费了半天口舌,这喽啰竟然不理不睬冲着土堆发愣,那头目脸上挂不住,正要上前踢打几下,却看他一溜烟往城头窜去。
“****祖宗的,这些贱皮脸,非要等老子发毛!”头目自得的咧嘴一笑,又自去寻那些抱头鼠窜的窝囊废。
六毛再也没有机会走到城头上,手刃几个昌州军来报仇了。当他跑到登城马道入口的时候,正好碰到当家把头曲三爷连着各路好汉的头领连滚带爬的从马道上下来,将将被六毛拦住去路。一马当先冲在最前的曲三爷抬手就是一个耳刮子:“闪开……急着上城去送死啊,都下去,这城上待不住人了!”
曲三爷常年积威加上这一个耳刮子让六毛陡然清醒不少,侧身让过诸位当家,接着还想登城,就看见城头成百上千的弟兄们一窝蜂从马道上涌下来:“昌州军又使法术了,不是妖法,是霹雳五雷轰天大法啊!”嘶喊声中不断有人被推到在地,挣扎着想站起来,却被背后无数双大脚踩上来哪里还能站起身子,先前还翻滚着痛骂呼救,渐渐就没了一丝声息。
六毛被人群推挤着从马道上挤下来,又滚裹着冲入街市巷道。直到远离城墙的时候,人群渐渐稀疏,六毛才算是恢复了自由行动能力。可这个时候,他也再没有勇气冲上城头了——昌州军的炮火把他们面前的一段城墙变成了人间炼狱。刺耳呼啸声、震天爆炸声,横飞的土块砖木,还有直冲云霄的黄尘黑烟,这一切都让六毛突然觉得生命可贵起来。
“这样冲上去是送死,就算要死也要拖上几个昌州军垫背,为二蛋哥和自己报了仇才能死!”六毛为自己找了个很好的理由,随弟兄们聚在远离城墙的街市上望着城墙上的诸般变化。
昌州军的炮声似乎是永远没有尽头般响个不停,原本看起来坚固无比的遂昌县城墙在这炮声中渐渐崩塌损毁。眼见被炮火重点关照的那段城墙已经再起不了任何防御作用,不安的情绪开始在寇匪中暗潮涌动起来。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仗还怎么打?”
“弟兄们不是人昌州军的对手,干脆降了吧!”
“降个屁!降了也是个死,别忘了,你可是吃过人肉的!”
“造孽啊,都是你们吃人造孽,才惹得老天震怒,给了昌州军五雷大法来轰我们啊!”
“日你们祖宗,老子吃过人肉,你们没吃过?……这世道,吃人算个鸟!”
议论纷纷中,昌州军的炮火终于停歇下来。当下就有各级头目招呼着大家伙去修补城墙,寇匪们哪里愿意冒着再被炮击的危险上城,纷纷叫嚷着要挖开南边城门,大家赶快逃命才是正道。赶到南门,城外虽没有昌州军的踪影,可是昨日堵死城门时他们唯恐堵得不严,让昌州军杀进来,深深的门洞中推土填砖塞得满满当当,急切间哪里挖的开。各家首领也在此时闹起了纷争,有说昌州军炮火太猛这城眼看守不住要逃的;有说逃也逃不了,出城散了架子只能被昌州军屠戮,还不如放开城墙在城中与昌州军决死一战的;也有抱头蹲地不言不语的。四位刚选出来的盟主也弹压不住场面,吵闹到最后有匪性浓重的干脆拉开阵势动起了刀子。首领们都掐起架来,下面的弟兄也不甘示弱,亮刀挽袖对峙起来,要不是顾虑着城外还有昌州军,一场大火拼就不可避免了。
宝贵的时间就在这争吵对峙中流逝,直到昌州军的大炮再次响起时,城中也没能商量出个统一的对策。而这一次的炮子却不仅仅只向城墙飞去,开始向城内延伸了。
当挤满城中大街小巷的人们觉察到这里也不安全后,骚乱开始了。最开始大家只是呼号奔走,只有极少数倒霉蛋被推dao在地遭到踩踏受伤致死。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歇斯底里的疯狂起来,仅仅为了一个小小藏身之处或者面前有人挡了去路,他们就会挥动手中的兵刃。
溪水般流淌的鲜血、四处倒地的伏尸更加剧了这些混乱和疯狂。
这样的混乱中,六毛依旧保持了冷静。他第一时间躲开了大队,藏身在一间小院中,并安然渡过了整个下午。当他再没听到昌州军的炮声后,又足足等到深夜时才从藏身处溜了出来。
杀几个昌州军为二蛋哥报仇,然后再下去陪着二蛋哥的念头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活着离开遂昌城,离开昌州,这一辈子也不要再回来了。在夜幕的掩护下,在无比的小心谨慎中,他平安的走出了千多步,可最后还是被人拦住了去路。
月光下,拦路的人光着脑袋,灰土和着血水将面目遮拦的几乎看不清,手中拎着把几乎砍毛了刃口的铁刀。脚边躺着三具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胸膛起伏嘴里不停喘着粗气,显然刚刚经历过一场搏杀。听到二毛走动的声响,那人一下抬头看来,两眼血红血红,喉咙中发出一声兽性嘶吼,挺刀直扑上来……
多亏了二蛋哥给的木盾,多亏了这厮已经先前最少已经搏杀了一场体力不支……六毛喘息着将当刀从那人胸口拔出来,不禁一阵后怕。这个人的力气太大了,刚一交锋险些就将自家的铁刀磕飞出去,若非有木盾护身,又休息了一下午体力完好,还真不是他的对手。
猛然间六毛拔刀的动作一滞,接着朦胧月色,他看到那尸体胸口破开的衣衫处有一道极深的刀疤。
“二……二蛋哥?!!”他不能置信的嘶吼,疯了般扑上去一把扯开破衣。没错,这刀疤他认得,也是为救他而负的伤,是二蛋最为严重的一次负伤,险些儿没能挺过来。再擦去那人头脸上的血痂污垢,露出就算闭着眼也显得狰狞凶恶的面孔,却不是二蛋又是谁!
“啊!……”这般打击下,六毛脑中碰一下炸裂开去,跪在二蛋身前,仰头冲着半空残月嘶声历吼。
“二蛋哥原来没死。可我却亲手杀了他,是我杀了二蛋哥……!”这个认知折磨的六毛几乎快要疯了去。猛然间他又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瞪着红通通的双眼一回头,却是两个相互扶持衣衫不整满面惊惶的女人——被寇匪们掳来淫乐的女人。
“就是你们,就是你们害死了我二蛋哥!我杀了你们……”六毛狂吼一声,挺刀扑上,没等这两个女人惊呼求饶,锋刃过处,两个女子都倒在了血泊中。再度见了血腥的六毛再也收不住手,浑噩中挺着刀寻那有人声有火光的地方杀去——“二蛋哥死了,被我亲手杀了,我也不要活了,杀……杀……杀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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