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出太守府门,赵引财带着手下九个牙兵就拥了上来,抱拳问候:“都尉大人!”
“你们怎么还不去休息,等在这里?”方明眉头一皱,想到明天还要这些牙兵帮着教练战技,扎着手就要赶人。
赵引财一愕,笑着说道:“回都尉大人,使君已经吩咐了。某等早就是都尉的亲卫牙兵,专责仪仗护卫,自然都尉到哪里,就跟到哪里,都尉休息了,某等还要分派站班呢!”
“胡闹!人怎么能不休息。某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在这州城里还要什么仪仗护卫,都去休息!”方明板着脸训斥道,赵引财一干人嬉皮笑脸怎么也不肯就范。方明还待坚持,转念一想,要自己是那赵翟,当此乱世之间,将全城军务托付给个素未谋面又来历可疑的人,只怕晚上连觉也睡不安稳,要不在身边安插几个可靠的人监视,是怎么也不可能的。这赵引财看着恭顺柔媚,安知不是赵翟安插在自家身侧的耳目?
反正老子问心无愧,这般劳心操持也不为旁人,全当混口饭吃为自家性命打算了。方明自觉坦荡,也不将这事放在心上,对赵引财一干人也不再坚持,扬手道:“既然你们执意,便都跟了上来吧!”
一行人前呼后拥,直奔匠作营而去。进到营区,只见临时搭建的工棚内灯火通明,一溜排十多个大火炉烧的正旺,蓝白火焰呼呼往炉外直舔。小铁蒋精赤着上身,下面只一条牛犊短裤,鼓着精肉正轮锤在一方铁砧上奋力敲打,四下里围着二十来匠人,眼也不眨的瞅着他的一举一动。
“方都尉,方大人来了!”方明本来还想站在一边看那小铁蒋如何操作,冷不防老铁蒋在身边一声高呼,唬得棚内劳作的几十口匠人忙不迭丢下手中活计,跪伏在地给他请安问好。
“罢了,都起来吧!”方明一抬手,见棚内只得五十多口,除却观看小铁蒋打铁的二十人外,一口火炉边站着两人,正伺候炉火敲打铁坯,疑惑的问道:“老铁蒋,某记得这匠作营连木匠铁匠还有耿家兄弟足有一百三十多人,怎么这里只有这些?”
老铁蒋叉手回道:“禀都尉,本来匠人就只有一百三十六口。可自从使君都尉开恩,许下供奉之后,诸人都言道必要用心伺候差事,为使君都尉分忧,因此许多人是连家带口一齐上阵。妇孺孩童都随耿家兄弟伺候火yao了,因怕这里炉火失事,已经报使君在远处另划了个院落。剩下的人凑了凑足有两百多口,老汉自作主张,将人分成三批,每批以几个大师傅领头,日夜赶造不停,这几日来,除了两支进奉的火枪外,还打出了三支,都堆在库中!”
“好!好办法!”方明听了拊掌赞叹。这劳动人民的智慧可真是无穷尽啊,老子都还没想到,这老铁蒋竟自发用起了三班倒制度,厉害,厉害啊!一边赞叹一边又想起一事问:“某记得会打铁的不过二十多人,这分为三班,人手可够?”
得了方明赞叹,老铁蒋脸上红光迸发,咧着嘴笑道:“回都尉,本来是不够的。可大家都是吃手艺饭的人,一技通百技通,这许多时日教导下来,精细活虽然做不得,可锻铁敲打却是绰绰有余,三班分派,足足有余了。再等一段时间,有技艺精进的,老汉还要再开几炉哩!”
方明点着头,抬眼向工棚内扫去,棚内除了十多口火炉铁砧,还堆着不少铜铁料作,一处角落里更齐整整码着上百木板。本来以为是火炉燃料,凑近一看,这些木板都经过雕琢打磨,一层架着一层,模样甚是怪异。“这又是什么?”方明指着问道。
这回答话的不是老铁蒋,而是人群中一个年岁与老铁蒋差不多的老头站了出来:“回都尉大人,这些都是火枪上的枪托等木制件。我们这些匠作,打铁的少,木作多,因此不但能抽出人来学着锻造铁作,这木作活也是三两天就完事了。这几日里,已经造好枪托木件一百三十三,都码放在这里!”
“你是……?”方明回视老铁蒋,老铁蒋凑上来道:“都尉大人,这便是木作的头领,上次使君与大人封的从九品供奉,姓李,大家都管他叫木匠李。老汉不敢贪功,就是这位李老哥,看我们铁作忙死,木作闲死,才提议木作也学着锻铁的,就连那三班劳作,也是李老哥首倡!”
“好!”方明又点头称赞:“明日某便回过使君,木匠李是吧?也别从九品供奉了,扶正,正九品,与老铁蒋耿家兄弟平级,一体负责匠作营!”
几句话对了都尉大人的胃口,木匠李就从从九品变成了正九品,不但他五体投地跪伏拜谢,就是旁边人看在眼里也鼓着劲想要做出几件事情来让都尉大人看看,不说赏个供奉,就是能让都尉大人夸赞几句,也是祖上积德啊。
一时看完了工棚,方明记起还有正事,拉着老铁蒋道:“老铁蒋,寻个地方,某有要事相询!”
在老铁蒋带领下进到工棚边一间屋舍,将里面歇息的匠作赶了出去,方明才拿着火枪递了过去:“这枪内有膛线?”
“有!”不知道都尉有什么机密大事要跟自己一个下贱的匠作商议,老铁蒋揣揣的接过火枪,一边把眼去瞅钉子般站在门外的牙兵,一边小心应是。
“这是你想出来的?是我大夏的火枪都有膛线,还是独这两支有?”得到老铁蒋肯定的回答后,方明喜得在屋内踱步转圈,嘴中不停发问。
老铁蒋被方明转得眼晕,不知区区一个膛线如何就让都尉大人这般欣喜,砸吧着嘴道:“这膛线我大夏早已有了,并非老汉想出来的。不过我大夏火枪多数是没有膛线的,只有一些进奉贵人游猎的火枪中才会做些膛线。”
“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在所有火枪中都做出膛线?难道不知道有了膛线,火枪的射程威力都会大增么?”方明先听说膛线大夏早已有了,心中狂喜,嘴边笑脸还没展开,却又被老铁蒋一番话给噎了回去,攥着拳,几乎是嘶吼着质问道。
看方明发怒,老铁蒋还不知如何得罪,两腿一软噗通跪到地上,俯首道:“大人息怒,这膛线虽好,可一来磨制费时费工,造一支的功夫可造没有膛线的火枪三两支了。二来威力射程虽大了,可装填枪子药引却慢了许多,贵人游猎使用尚可,一但上了战阵,往往只能开得一发,再无装填机会,因此军中从来没有用过带膛线的火枪!”
成本高,装填慢!方明一愕,顿时明白老铁蒋说得不无道理,连忙将他扶了起来,好言宽慰,这才又道:“装填如何慢了?你且装上一发,给某看看!”
老铁蒋哆哆嗦嗦出门,片刻功夫手里拿着一大堆家伙什回来,方明抬眼细看,通条,火yao袋,子弹袋,量筒。这些都是那日赵引财试枪时用到的,另外还多了一块巴掌大小的硬木,一小团麻布,却不知是什么用途。
等到老铁蒋开始装填,方明这才明白为何说带膛线的火枪装填慢。实在太慢了!这带了膛线的火枪,子弹外径要稍大于枪管内径,往枪内填入火yao后,需要用通条硬将子弹压入膛内,一但卡住,就要用那巴掌大小的硬木轻轻敲击通条尾端,直到子弹火yao全部压实为止。
方明计算了一下,从装填到全部事宜准备完毕,火枪可以击发,赵引财那日用了一分多钟,可这老铁蒋装填一发,却足足用了五六分钟,这时间别说骑兵,就是步卒也能在射程内跑上几个来回还不带喘气。
可惜,可惜……看来带膛线的枪确实用不得了!方明无奈摇头,在那个世界中线膛枪大规模应用,可这个装填问题如何解决,他却一无所知,就是想指点指点,也是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伸手一指那团小麻布,又问:“这布是做什么用?”
老铁蒋提着枪,看都尉大人一脸不喜,又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惹他不高兴,拿捏着小心道:“火枪有膛线,药渣容易残留膛内,因此打得几发就要清洗枪膛,否则再装药,就有炸膛的危险。这麻布便是用来清理枪膛的!”
妈的,原来这线膛枪这样麻烦,难怪大家都不爱用。方明张着嘴愕然良久,满腔的激动化为乌有,意兴阑珊的挥手道:“这线膛枪不可再造了,都造滑膛火枪吧!”
“诺!”老铁蒋答应了,又听方明问道:“不造这线膛枪,如今人分三班日夜不停,滑膛枪一天能造出多少来?比起西洋火枪威力射程如何?”
老铁蒋一躬身答道:“如今全营老少一齐动手,大约八日内能造十支不带膛线的火枪,威力射程虽不到这带膛线的枪,却依然比西洋火枪要胜出一筹!”
“八天才能造十支?!”
看方明瞪眼,老铁蒋赶紧补充:“这是现下,许多木作还不熟悉铁作的活计,等大家都熟手后,五日就能打造十支!”
“罢了,你等只管尽力赶制就是!”见老铁蒋诚惶诚恐的又要跪下,方明觉得自己的膝盖都有些疼了,连忙拦住:“你帮某传话给大家伙,无论是谁,只要能想法改进火枪的威力射程,要简便易用的,又或者能提高火枪制造速度的统统有赏,银钱财货官爵禄位,某绝不吝惜!”
“谢都尉大人恩典!”老铁蒋欣喜答应。方明转身欲走,突然想起一事,又道:“你再带某去看看如何打制火枪!”
回到工棚,看十多个火炉前都有匠人在挥舞铁锤,往铁砧上敲打。小铁蒋已经自炉边下来,拿着条黑漆漆的破布在擦拭汗水,他的位置却被另一个强健匠人顶替了。小铁蒋一边拭汗,一边看着那匠人落锤,嘴里不停指点着:“这锤重了……这锤轻了……左边点,落锤要匀称致密,这样打出的铁才密实!”
见方明看得出神,老铁蒋在边上小心介绍道:“都尉大人,这是在锻打铁条,等敲得密实了,将铁条打成铁坯,放在火里烧红烧软,用一根熟铜棍做芯。将铁坯裹在铜棍上捶打匀称,一丝缝都没有,再放到火里煅烧,再捶打,总要打的这铁管如浑然天成般,方才做得膛筒。这十三个火炉,日夜不歇,要足足敲打两三日,才能制出一批枪管。再加上还要打制望山药池枪机等小件,更是费时费工,最后打磨组装也不能马虎,须得加倍小心。因此老汉说五日内十支火枪实在是不能再快了。”
方明耳朵听着,心里却想着其他心思:这枪膛怎么这样做?难道不是用铁汁铸模铸造出来,再经打磨的么?想着想着嘴里就问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