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东临无极海,在百年前靖宇年间的水师极盛,未遇一败,改良了前朝战船“水密隔舱”,造福船商战两用,“福船高大如城,非人力可驱,全仗风势,外船自来矮小如我小苍船,故福船乘风下压,如车碾螳螂。斗船力而不在斗人力。”再将福船与海防紧密结合,使其成为巩固海防安全的海上长城。可惜随着海上盗贼被水师的消灭,靖宇水师也渐渐消失在天宸,不是消失于朝中对军队的改编,而是以一种平和的状态退出了无极海域。“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再强大的高手,没有了对手给予的压力也会失志,被生活磨成一个毫无棱角的庸人。现如今的东海滨岸只剩下了画舫华船予人于乐,红袖招香,艳满拢岸。
战乱中的东海滨岸并没有失色,一个世界的痛苦挣扎,又是另一个世界内毒芽的温床,刺激着、滋养着、恭迎着原罪的回归。
待踏入三千明灯落水天的画舫,便是处处莺歌燕舞,娇声啼啼切切。
景洛道:“我觉得我们还是分头行动比较好,不骗你,真的。”
曲尘仿若未闻,兀自晃悠在她前面。
手里一把骨扇翩翩地扇着,焰红般的穗子悠悠摇晃,在莺莺燕燕间游刃有余,耳边传来轻佻的声音让景洛怀疑这人是不是有对付女人的天赋,不然他怎么勾搭一个一个准,简直比花魁还花魁。
景洛本着良心,衷心提醒道:“三哥,你先出去吧,这里交给我……”
曲尘打断她:“那种脏活累活本公子不做。”
景洛思索了一下,在自己的认知里动手这种活儿可比做戏痛快多了,最多受点儿伤,沾点儿血,可能曲尘的确比自己细皮嫩肉。恩,的确是。
靠近曲尘的一个碧衣女子看着景洛悠悠道:“这位姑娘怎的眼上蒙着白纱?模样生得不错,只可惜遮着眼睛,七分颜色都被遮住了。”
谁会没事蒙着眼睛玩,正常人都能猜出别人有眼疾。这样问话,显然是故意挖苦别人,而且挖苦得很没技巧,太低级,让人一听就知道你嫉妒,一看就是刚入行没什么斗争经验的小姑娘。哎……
景洛笑嘻嘻道:“因为我是瞎子啊!不过没关系,我剩下的那三分颜色,就足以让你望尘莫及了!”
碧衣女子面上一红,刚想出口回击,便听曲尘说:“不错。”
小姑娘明显没受过什么委屈,一跺脚,啜泣着跑开了。
景洛尴尬地拽了拽曲尘的袖子,“你插什么嘴,没看到人家是为你吃醋吗?”
曲尘扭头看她了一眼,扯出袖子,“哦。”
又投入到周遭软语绵绵中去了。
景洛识趣地退到一边的廊下,轻言暧语诉诉,直往耳朵里钻。听着听着慢慢回过味来,曲尘言语轻佻暧昧,却不经意间把话题往今日的来客上带,那些被秀色所惑的小姑娘哪还管教导的谨言慎行,一个劲儿地讨眼前人的欢心。
哎,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不消片刻,曲尘就大摇大摆地回来了,“走吧!”
景洛继续扯着他的袖子由衷赞道:“三哥好本事!”
曲尘目光下移看着发皱的袖子,摇扇道:“你这习惯什么时候有的?”
景洛讪讪地松手,干笑道:“这不是看不见,还没习惯吗?”
曲尘停了脚步,把她的手搭在自己衣袖上,“那就拉着吧。”
跟着曲尘走了一阵,人声嘈杂渐渐淡去,胭脂味也淡了下来,周遭环境清雅安静起来。
曲尘进了转角处一雅室,景洛垂首躬身,站在纱幔外侧,一来,她确实不想太着急出手,二来,她也的确在犹豫着进还是不进,毕竟受制于人,没有十足的把握。
“磨蹭什么?还不进来?!”内里传来曲尘不耐的声音。
景洛闻言咬咬牙,呆着一张脸,尽量低着头,掀起纱幔,碎步走进去。
一入内,便有数道视线投在她身上,不能称作是看,只是打量,直接而放肆。
右方首先传来调笑声:“曲公子这是从哪寻来的小鬟,以白纱覆眼又是何种情趣?”
情趣?景洛心中暗笑,果然是豪族的浪荡公子,这想的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样!
曲尘凤眸微凛,伸手过来拉她,“不过是个盲女,路边随手捡来的。”
又是右手方的浪荡子艳羡出声:“曲公子好运气,虽是盲女,但论姿色,暖床也够格了。”
说着便上前去碰景洛遮眼的白纱。
曲尘将景洛带入怀中,右手食指轻触着她的脸颊,“萧二公子,曲某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东西。”
原来是兰陵萧氏的萧思温啊。兰陵萧氏出自于上古云从,是千年氏族,以儒传家千年不灭,故有盛赞“世家之盛,古未有之”。前朝吹箫引凤的帝师萧史便是出自此门。可怜名门之后,出了这么个浪荡子。
萧思温为庶出,生母虽出身不低,但却是一女二嫁。若是放在其他氏族倒是无伤大雅,但兰陵萧氏的门风严谨,“凡大宗,尊之统也”,萧思温的存在便十分尴尬,甚至是碍眼。能一直在碍眼中存活,还成了东海商会的骨干,也是他的本事。
曲尘不理会萧思温,放开景洛自顾自地在首位坐下,随手拿了案上一盏美酒慢慢品着,便不管站在一旁的小鬟了。
景洛愣了一下,想着这里应该不会有一个下人的席位。移步上前,低身伏在他膝上,把自己缩成一团,整个人以轻软的姿态伏倒于曲尘。看似不经意的姿态,却占尽风情。
“这丫头倒是有趣得紧!”一阵轻笑从左侧传来,景洛心中一紧,白纱下的眼眸半垂。
曲尘低头看向景洛,敏锐的察觉到了她的情绪波动,放下酒盏用指尖抚着她覆眼的白纱,回了句“不错”。
“近日里商会可有什么事?”
说罢,长臂一伸就捞起景洛放入怀中。
那个温润的声音答道:“禀公子,无异。”
曲尘轻晃着手里的酒盏,然后喂景洛喝下剩余的酒汁,轻轻挑眉道:“我需要一只羊。”
左侧男子一瞬凝瞳,缓缓道:“公子挑中了哪一只?”
曲尘身子向后倾倒,倚在鎏金靠背上,看景洛撑着自己胸膛来不及反应的样子浅浅低笑,“徐州迟邪。”
萧思温拿玉箸敲了一下酒杯,作烦恼状,“……有些棘手。”
曲尘微微抬眸,“事成之后,东海商会再无曲尘。”
虽经营东海不久,可并不妨碍以曲尘为中心铺散开来的一张网开花结果,从军政到商贾,无一不被渗透。所以曲尘叛出天宸后,惴惴不安的不是曲尘,而是这张网上的人物。利益牵扯和把柄相连,怎么也不能让人不揪心。
现如今曲尘提出的报酬足以让他们心动,抛开相互试探的花招,也就是即想砍断关系网,又想保留得手的利益。
人心如此,久积成垢,泥沼终将吞陷下的只怕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