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极力要求下,从年初一到年初四,我们家都是在哗哗的麻将牌声中度过的。娘、我、陈伯、还有大年初一逃婚到我家大门口的小舅舅组成了黄金四人组,每天从太阳升起打到夕阳西下,痛快得很。四人中我的战绩最佳——最高记录连庄十二把,赢的花生米足有一小簸箩,小舅舅输得最多,每天收拾了牌桌都得拉着我跟他一起剥花生米,才能还得完欠我的赌债。这年头儿,债权人也不好当啊。
初五晌午,爹的出现打破了我们的黄金组合。我撅着嘴看着爹拉着娘过他们的二人世界去了。
“老朽也先告辞了。”陈伯站起来拱手告辞,“天天在这牌桌上征战,老朽这腰板儿也有点儿受不了。”
“陈伯这几日受累了,回家好好休息几日吧。过了十五我们就开门,您十四那天再过来一趟,我们好好合计合计今年怎么干。”小舅舅说道。
我百无聊赖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娘被爹拉走了,我们好歹还只是“三缺一”,现在陈伯也回家了,难道我只能跟小舅舅打“两人麻将”了?
“小舅舅,小舅舅,快变出两个人来陪我们打麻将。”我趴在牌桌子上,哗啦哗啦地翻弄着麻将牌。
“你哟。走吧,小舅舅带你出去玩儿。”
“小舅舅,我想睡觉。啊~~”说着我就打起了呵欠。
“走吧走吧。小舅舅带你去赌坊玩儿。”
“啊?不去。”我给了小舅舅一个朦胧的睡眼,又趴在桌子上。
“去吧。走,小舅舅今天让你开开眼,看你小舅舅今天怎么打遍赌场无敌手。”
“小舅舅,自古以来都是十赌九输。我看您还是别去了。回头再让娘知道了,准没咱俩的好果子吃。”我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决定回房间睡觉去。这几日赢得太顺了,精神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突然这么闲下来还真的有点儿不适应。
“我回房了。啊——”这绝对是惊悚的惨叫,据说这声惨叫之后邻居家的母鸡有一个月都没有下蛋。小舅舅揽住我突然加速,然后飞出了我家的大门。
拖拖拉拉地走在小胡同里,右手轻拍着胸口,刚才的惊吓到现在还有后遗症,飞就飞嘛,打个招呼先啊。
“越大越不经吓了,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飞来飞去的。快点儿走,你不是很想打牌吗?”由于我的乌龟爬,小舅舅不得不停下来等我。
“您突然这样我当然会害怕啊。小舅舅咱们还是不要去了吧,赌场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要不咱们飞了去?”
“好吧好吧。不就是赌场吗,我去还不行吗?”我无比哀怨地看了小舅舅一眼,还飞?!
“四哥,那不是那个什么富察什么的吗?胆儿不小啊,大白天的跟个大男人去赌场。”
“四哥,你脸色好难看啊。”
“全福,你跟着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是,爷。”
“四爷,不如让奴才也去看看吧。”
“李卫,你该不是听到‘赌场’两个字,心里痒痒了吧。”胤祥打趣到。
“哪儿能呢,十三爷。奴才只是觉得那地方奴才比较熟一些,有个什么的也能搭把手。”
“去吧。”四爷发了话。
“嗻。”
这个叫做“恒发”的赌场环境还不错,没有闻到想像中浓烈的臭脚丫子和大旱烟的混合气味。不过,那些个围凑在牌桌旁的赌徒们跟在电视上看到的确是一模一样,要么脸红脖子粗,要么一脸煞白,衣服袖子通通挽到了胳膊肘,额头上的汗顺着或红或白的脸流到了脖子上也不顾得抹一把,嘴里叫嚷着,好像谁的声音大谁就能赢似的。
“爷,这位爷,今儿还有雅间。”一个小厮凑过来说道。
“不用了,今天爷就在外面随便玩玩儿。”
“那先祝您发财了。”小厮一躬身,忙别的去了,走之前还看了我一眼。
“这赌场还有雅间?”周围的声音太大,我不得不凑近小舅舅的耳朵。
“是啊,给有钱人准备的。”
“那小厮怎么知道我们是有钱人?”我低头看了一下我们俩人的衣裳,挺普通的啊。
“有钱的大爷出门玩儿,有时候会带上丫头。”小舅舅低笑道。
“丫头?我们没……”丫的,那小厮竟然以为我是丫头!我哪里像丫头了啊?
“我们就从这张桌子开始吧。”
小舅舅拉着我挤进了一张“买大小”的桌子。
我收回刚才夸奖这里空气质量的话。我刚要用袖子捂住鼻子,先有一块布蒙住了我的口鼻。我回头,原来是小舅舅为我准备了“口罩”。
小舅舅不知从哪里弄来张凳子,把我按坐在凳子上。
“买定离手喽。”那庄家上下左右地摇晃着骰盅,看到一女的也挤了进来有点儿楞。
“嘿,小丫头也来试试手气。”
“甭管这些个,摇你的色子。”小舅舅说着,扔了块碎银子买了“小”。
“开!”
“豹子,通吃。”
“操。”
“今儿真背。又他妈输光了。”
“咣”骰盅被庄家按在了桌子上;“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开!”
“五五六,大!”
“三四五,大!”
“四五六,大!”
……
小舅舅连买了六把“小”,庄家开了六把“大”;接着小舅舅开始买“大”,结果那庄家就连着开“小”。在家里打麻将的时候,小舅舅是打出三万来四万,打了二条来三条,接着打三条,幺鸡肯定就接着来。现在是买小掷大,买大掷小,玩了小半个时辰了竟然一把都没赢。
我叹了口气,回头跟输得正起劲的小舅舅说:“小舅舅,咱们回吧。”
“啊?”他好像没听到,“芷儿,小舅舅现在就只剩这最后一点本儿了,你说咱们这把买大还是买小?”
“买小吧。”我指着桌面上已经被赌徒们的银子划得有些模糊的“小”字,心想赶紧输了吧,输了就可以回家了。
“咣!”骰盅子落了定,我起身就要走。
“一一二,小。”
不是吧?
“芷儿,我们终于赢了,哈哈哈哈,再来再来。”
“小舅舅,咱们回吧。”
“帮帮小舅舅,你就忍心看小舅舅输得这么惨啊,乖外甥女儿,帮舅舅赢回了本钱我们就回去。”
说着,又把我按到凳子上。
“我们这次买什么?”小舅舅捻着手里的碎银子问我。
“小吧。”心里却希望开“大”,输完了赶紧回家。
“开!一三三,小。”
连买了十把“小”都中了,那个庄家有些郁闷地看着我俩。
我也有点儿急了,没听过想输都这么难的,你这个掷色子的能不能拿出点儿专业技术水平啊。
看到堆在我们面前的银子越来越多,其他的人也开始跟我们买,我知道这张桌子怕是不能呆了。
“走,咱们去推牌九。”小舅舅竟然掀起衣服前襟兜了银子,另一只手护着我在另一张桌子旁坐定。
“我不会。”
“没事儿,我教你。”
我无语了,哪儿有舅舅教自己亲外甥女儿赌博的啊。不过,我不得不赞叹那白花花的银子给人类大脑带来的最原始的刺激。我坚信,如果摆在我面前的是花生米或是兑换的“筹码”的话,我不会就这样鬼使神差地坐在骨牌的桌子旁。
小舅舅在我身侧站定,我什么都不懂,只负责在坐庄的时候掷色子打点儿,我甚至不知道晾出来的牌面谁比谁的大,这样居然也赢了个一塌糊涂。
“咱们再换一桌。”小舅舅明显地赌上了瘾。
“这位爷,这位爷,我们掌柜的有请。”
我心里咯噔一声,果然赢过头儿了。抬头看小舅舅,有些恼怒的样子,怕是嫌这小厮扰了他的赌兴了吧。
“麻烦你跟你们掌柜的说我们赶着回家,这些钱我们也不要了。”我扯着小舅舅的衣袖就往外走。
那小厮挡了我们的去路:“这位小姐,在赌场是不能随便散财的。再说,这是您赢的,我们给您拿着这也不合适。我们掌柜见两位赌术超群,只是想见一见,没什么别的意思。”
小厮极为恭敬地把我们领到包间门口:“我们掌柜的在里面等二位。”
我拉了下小舅舅的衣袖,脑中闪过的都是黑社会杀人灭口的场景。
“没事儿。”小舅舅满不在乎地说,一只手仍旧扯着前襟兜着银子,另一只手推开了门。
“少爷?!”包间里的羊胡子大叔见到我们显然很吃惊。
“王掌柜。”小舅舅把银子倒在桌子上,理了理皱巴巴的衣服。
“前面来报,说是咱们赌场来了能人,赢得庄家手都软了。呵呵,原来是少爷啊。那合该着他们输,少爷的气势自然不是他们所能及的。”
“我还没过瘾呢,就让你给我叫了来。”
“您这样赢下去,用不着天黑我们就得关张了,再说,也不知道是少爷您呐?”王掌柜上前添了茶水,有些讨好地说道。
“今儿我可一把都没赢,光是买大小就差一点儿把我自己给赔进去,这些,”小舅舅指了指桌子上的那一小堆,又指了指我,“都是她赢的。”
“这位是?”
“我亲外甥女儿。”
经他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我脸上还蒙着布呢,一把扯了下来。
“嗨,原来是孙小姐啊。我真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老爷来信经常提到孙小姐是如何聪慧,今日一见果然冰雪聪明啊。”说着,就朝我作揖。我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大叔朝我行礼,一侧身给让开了。说了半天,敢情儿这赌场是我们自己家开的啊,亏我还在这里担心了半天会不会被毁尸灭迹。
“王掌柜,你觉得我这外甥女怎么样?要是把这赌场交给她打理,你看她能担得起来吗?”
什么?要把赌场交给我?
“老爷在年前的信中有提到过。”原来这件事是早有预谋的,“孙小姐的赌术也是有目共睹的,陈掌柜也有提到过孙小姐很有经商的天分。这赌坊由孙小姐来掌管,我看行。”
“不行,不行,我哪儿有什么经商手段啊。再说赌什么的,我一点儿也不懂啊。”
“您不懂?这怎么可能?”
“真的,我刚才都是蒙的。我连自己是怎么赢的都不知道。”
看着我无比认真的表情,王掌柜有点儿傻了。
“哎呀呀,那您岂不就是传说中的‘天赢’?”
“天赢?”小舅舅也来了兴致。
“这赌术有高低之分,赌术越高赢的把握就越大。可这赌术再高也有输的时候,而这‘天赢’却是由天地万物之精气转化而来,是赌场的不败法门。此类人百年也不过有二三人现世而已。”
好嘛,这话怎么听着觉得自己有点儿像妖精托生的啊。
“您的意思是不是说我今儿的运气特别好啊。”我美滋滋地说,妖精也好,精英也罢,反正是百年才出二三,物以稀为贵嘛。这马屁我喜欢。
“不光是今天,应该是打您降生,您这赌运就是一等一的好。”王掌柜边说边翘起了大拇哥儿。
“呵呵,没想到咱家还出了个宝贝。行,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小舅舅摇头晃脑的,好像赚了大便宜似的。
“可我什么都不懂,而且我也没这个能力打理好赌场啊。”
“这好办,以后让王掌柜慢慢教你就行了。反正你是‘天赢’的嘛。”
“小人一定尽心尽力教好孙小姐。”王掌柜拱手一揖,这事儿就算定下来了,为什么都没人听听我的呼声呢。
“今儿就到这儿吧。我也玩儿得有些累了。十四的时候你跟陈伯一起来找我,咱们合计合计今年怎么个干法。”
“是。”
“王掌柜,我们自己出去就行了。老规矩,不能跟旁人提起孙小姐。”
“是,少爷放心。”
走到门口,我转身回来:“王掌柜,桌上的银子给伙计们分分吧。大过年的还要来上工都很辛苦。”
“我代他们谢谢孙小姐。”
我跟着小舅舅出了赌坊,深吸一口气,还是外面的空气好。
“小舅舅,您说我行吗?您就不怕我把赌坊给开倒了?”
“当然行啦,我外甥女儿可是‘天赢’呢。”
“还说呢。刚才肯定是您捣鬼,我才能把把都赢。”
“吆,还行。还没被胜利冲昏头脑嘛,不愧是我的外甥女。”
“原来真的是给你当了一下午的傀儡啊。”我撅起了嘴。
“好啦,好啦。别生气。”
“那王掌柜怎么那么能瞎掰啊,还‘天赢’呢。什么天地精气,什么法门的,说得我差点儿就真以为自己是九天玄女下凡了。”
“哈哈哈,跟你说啊。这王掌柜以前可是个道士,据说道行还不浅,至于后来怎么又入了尘世,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这事儿你姥爷应该清楚。”
“道士变成赌坊掌柜?这个变化也就太大了吧。”
“说的也是。不过,这骰子最初可是用来算卦用的,所以王掌柜也算是没离老本行儿。”
“真的假的啊?小舅舅,您欺负我不懂诓我的吧。”
“诓你做什么?以后你问问王掌柜就知道了。”
“爷,十三爷。”
“怎么样了?”胤禛一出声儿就能把人冻个半死。
“回四爷的话,奴才们从赌坊一直跟着富察小姐回到了她住处才回来。”
“那个富察兰芷真的去了赌坊?哈,那那个男人是谁啊?”没想到,闻名后世的贤王竟然也是八婆一只。
“回十三爷的话,奴才听富察小姐喊那个男人‘小舅舅’,富察小姐家的下人也称呼那男人‘舅老爷’,应该是富察小姐的舅舅。”
“舅舅领着自己外甥女儿去赌坊?!”
“是。今儿下午他们赢得还不少,经富察小姐手的几乎把把都赢。由于赢得太多还被赌坊掌柜请到了包间。不过,没过多久他们就出来,然后就回了家。”全福回到。
“她还会这个?”十三爷有些惊讶地挠了挠脑门儿。
“依奴才看,是富察小姐的舅舅做的手脚。虽然奴才也看不出他的手法,但是由富察小姐的神态和掷骰子的姿势来看,富察小姐应该不会,至少不会很精通。”李卫答道。
“好了,下去吧。”四爷一挥手,“记得不要跟别人提起。”
“嗻。”
“四哥,你的脸怎么那么臭?你该不会看上那个富察了吧。”胤祥笑道。
“你也该回了吧。”
“四嫂说晚上留我呢。”
“好吧好吧。四哥,我走还不成吗?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很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