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六宫聚会的热闹,终于是渐渐消散了下去,一道道五光十色的长虹,从次级广场升腾,骤然加速,往四面八方,激射而归。
而最后结果,也早已揭晓,在离恨天各宫,传得纷纷扬扬。
下山同门,共五位,东来主宫周平,天罚宫梁丘明,玉屏宫闻人睬睬,曲水宫何清儿以及一位从未听闻同门,定于五日之后,共赴西北古漠,与中州西侧两大正道之一寂灭天的年轻弟子,相互接应。
这让众弟子羡慕同时,却又有一丝愤懑。
为何竟然让一名不经传的同门给混了进去?这定是曲水宫宫座真人存了私心,也太不公平!
可六宫宫座所定,也是让众人无丝毫之力反驳,要怪,却只能怪自己修为不足以让宫座真人重视了。
……
离恨天东来主宫,次级广场左侧,曲径尽头,弟子住所之地。
十多名弟子,聚在一起,有说有笑,十分悠闲,而其正中那名绿蓝衣裳,身材略宽,几分魁梧的弟子,正是周平。
“跟你们说啊,我兄长,早已修成那太虚道境,一身修为,就是众多长老中,能够胜过他者,恐怕也只有那陆长老了……”
周胜归来,周平显然兴致异常,白沫横飞之下,声音于扬顿挫,不断与众人津津乐道。
“不过,再过四五年,他必然能赶超长老,决计不在宫座真人之下……哈哈,更莫说那道境已破的曲水宫何真人了!”
众人听得心眩神迷,不过说到曲水宫,神色各异。
曲水宫占地虽小,但不至于小到人烟惨淡的地步,其中一大因素,或许正是此了。
曾经的正魔大战,实在太过于惨烈,而对长辈说三道四,不停取笑,那总归为一种莫大的亵渎,若是传了出去,定要受到严重门规惩罚。
还好周平未有在意此事,便继续说道其他,这使得众人虚惊一场,只是顿了一下,也纷纷夸赞着周胜,未有在此事上做任何纠缠。
一侧,一道欣长月白衣衫走了过来,却是归来的周胜,只是他回来之后在一直待在掌门真人身侧,抽不开身来,才让周平在住所等候他。
刚来到,便听得这小子满嘴大话,竟然已敢拿他与师父相比,这就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想到玉鼎真人,周胜微微思忖。
回来之后,竟然发现师父那股惊人的气势又比之前凝厚了一分,想必是修为又有所进步了,就连他,都感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威压,实在无法想象,师父如今修为到底臻至什么地步。
恐怕至少也是神虚中乘之境!
按理来说,师父就是再活过百二十载,也是轻而易举。
近几年,似乎他总是有意无意将主宫事物皆交由自己与林师弟打理,而自己,怕更是他所寄予厚望的,虽然不说,但是掌门之位,终究会传给自己。
或许,他想如师祖清霄真人晚年一般,云游天下了罢。
不明白的,妄自揣测也未有用。
周胜抛开这些纷乱的念头,在半步踏入住所之前,跟不远处的周平打了声招呼。
周平听罢,顿时喜出望外,站起身来,高喝着“散了散了!”,扒拉开挡着视线的几人,怡怡然迈着大步,在众人羡慕之中,向着屋子里走去。
“哥,今日怎地回来如此之晚,可又是掌门真人找你去交代一大堆任务什么的?”
周胜看着这大大咧咧的周平,心里感到一阵平和,不过也诧异这小子倒是收敛了许多,不如往日一般,充斥着一股暴烈气息。
“这次倒是没什么任务,只是几位师叔重提过去之事,师父让我在一旁听着罢了。”
周平一听又是些过去陈旧琐事,他不由索然无味,怎么也提不起兴趣了解,而他最热切关注的,还是兄长这次回来,又能带给自己什么奇珍异宝才是。
“掌门也真是的,你刚回来,就把我等赶出太虚殿外,连个跟你打招呼的机会也没有!”
周胜看这周平旧态萌发,却罕见地没有生气,反而露出几分淡淡笑意,道:“师父做事,自然是有其道理,你这性子,依旧不改啊,怎么敢责怪起长辈来?”
周平看着周胜一反常态,心情大好,不如往日一般,回来之后,会露出淡淡倦意,不由眼睛一亮,难道是带回了什么异珍不成?
“是是,不说长辈……不过,哥,你这次诛灭了阴山老祖,可有带回什么好东西?”
周胜柔和笑了笑,便从怀中掏出一些零散之物,打了开来,却是大大小小的粗糙药丸,道:
“魔道妖人之物,大多阴邪诡异,早已被我销毁一干二净了,这些个丹药,倒是上好的疗伤之物,你且收留着,以防万一。”
周平听罢,顿感大失所望,勉强挤出几丝笑意,看来是自己想得太过了。
他接了过来,三步两步走到门外,对着温和斜洒的日落之光看了看,除了表面粗糙不堪,倒没什么怪异,放在鼻子之下嗅了嗅,有一股淡淡的古怪香气飘来,也不知是放了什么药草炼制而成,颇为耐闻。
看来魔道之中,也还残存不少奇人异士,能捣鼓出这种东西,虽然粗糙丑陋,但也着实不易。
周平脸色微微缓和,虽然再无它物,却也聊胜于无,他抓了两颗,一把扔到嘴里,如吃糖丸一般,三口两口嚼碎,吞了下去,转过身,复又回到屋子里。
“小子,怎么这般浪费?”
周平看着皱眉疑惑的兄长,虽说自己体型更为壮实,却实在不敢太过于造次,张口赶紧解释道:“前几日……与一同门切磋,受了点内伤,还未痊愈。”
他思绪一转,便将其中过程娓娓说了出来,只是,掩盖了其偷自下山和他挑拨在先这些不光彩之事,不然又得被责备不可。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前前后后,周平终于叙述完毕,包括因要下山历练,而将上古丹粉用以疗伤等后事。
断断续续,听得周胜几分惊异,未曾想到,拥有乾坤玉斗的小子,竟然如此大败,将古丹残渣都给用了。
“你说他仅仅用了纵横剑气,你就招架不住了?”
周平暗自排腹一番,自己兄长都已玄虚中乘之境了,自然是不屑的,不过更为气恨的是那同门也太过狠毒,趁自己惊讶恍惚之时痛下毒手!
“纵横剑气,是为引灵出体,御气凝剑,讲究灵活快速,化剑雨以雷霆之势,纵横打击,凌厉非常。不过,只要灵气稍有阻塞,便会惨遭全身灵气反噬重创,轻则经脉破损,重则甚至危及丹田,也算是一极端道术,从未听闻有哪位师弟敢冒如此风险修炼的……”
周胜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之色,同门师弟能有如此果断决心,他是不吝赞誉,而身边这小子,算是给他一个教育,也非坏事。
“照你所说,他能轻易施展,定是沉浸已久缘故,只是不借助仙剑调动灵气,就打断了你的七曜连击,似乎……”
乾坤玉斗,连问道残经,都有提及,乃是问道时期星辰仙宗遗物,传说威力绝伦,怎地到了小子手中,变得如此不堪?
左思右想,不是小子太过粗心大意,就是平日又目中无人、四处张扬,耽搁了修行。
周胜自然是了解周平的一些风吹草动,但其性子生来就是这般,已是无法改变之事,他无能为力,只希望眼前小子安安静静过一辈子,也算是他责任所在了。
可是,终究是太过折腾,这次无意间栽了个跟头,希望他借此能够变得成熟起来才好。
不过他不知道,眼前的周平,听着兄长口气,竟然是对那阴毒的曲水宫同门赞赏有加,心里颇不是滋味,眼中闪过一丝幽怨,声音也变得一丝沮丧,不死心道:
“哥,你不帮我好好教训他?”
周胜听得此话,暗自叹息,果真是天地易改,本性难移矣。
“唉,这下你可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不过既是切磋,我怎会帮你对付同门师弟……”
“这……”
“你啊,修为不精,又粗心大意,定是会吃大亏的,此次师父让你等下山,面对的又是凶残之至的魔道妖人,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周胜看着周平欲要说话,便伸手做了个打住之势,而后他沉思了一番,继续道:
“这样,这几日哪儿也别去,好好熟悉法宝和道法,我会在一旁看着,帮你纠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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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幽修炼了两日,不知为何,却是停下修炼,与何清儿赵不祝怀大等人在了一起,这番应是平常不过的举动,又是惹得赵不祝惊异一阵子,还以为他又转性子了。
日升月落,黎明复黎明,如此三日时光,竟也不过眨眼之间。
四人坐于院子的石桌边上,也算是下山前的小聚,待得日升三竿之后,便是要分别不少时日了。
看着冷幽平和冷静神色以及何清儿静仪柔美姿态,怀大眼里,渐渐流露出浓浓的不舍。
从小到大,几人在一起,十多年,也很久了,久到几乎让他认为,几人会永远这般,安安静静,平平淡淡,一直下去。
他没想太多,所以他不明白,或许对于他来说,也不需要明白什么。
不过他很清楚,两人,永恒的师弟,与师妹。
一旁的赵不祝,百无聊赖,倒是未有何伤感的,反倒是羡慕两人能够离开这闷得慌的清修之地,也恨不得跟着下山才好。
“你们马上都要下山了,柳师兄也不知在主宫磨磨蹭蹭干些什么,还不回来……”
赵不祝满腹牢骚,只能发到待在东来主宫多日未归的柳亦轻身上,似乎只有这样,才会好受一些。
何清儿端庄坐着,怔怔失神,听得此拉长着音调的话,慢慢缓了过来,抬起头,轻柔笑道:
“柳师兄有重要之事,自然是不要打扰到他才好。”
这让赵不祝一阵白眼,他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师妹就喜欢闹腾他。他自然是知道,若柳师兄真个不来相送,这师妹与冷幽当然不会产生芥蒂什么的,而他,更不会说什么不妥。
四周,渐渐沉寂下去,只有清凉的微风,徐拂冷衫。
赵不祝,也难得不再开口说话,默默享受这无声的清风。
只是这次,倒是几人第一次分开,更是师妹冷幽第一次下山,他脸色微动,却平静不下来,心里总觉得一阵怪异和不适。
似乎曲水宫的安宁,就于此时破了,旧日平淡时光,也不再延续。
他理解师父,但他不是丁师兄,也不是冷幽,他的所做所为,或许,正是别人提到的胸无大志。
而事实上,也真是这样。
心绪不宁,他确实隐隐约约在担心着什么,但他不愿多想,更不会说出来,他是相信自己,相信诸位师兄师妹,还有……冷幽。
山雨欲来,变则变矣。
至少现在,还清闲得紧。
他暗自轻叹一声后,吐了口浊气,将诸多空落躁闷,一排而空。
正在此时,在一边的怀大却是重重拍一下他,嘟囔道:
“赵不祝你没事叹什么气?”
赵不祝看着何清儿顾自失神,不由露出几分诡异笑容,道:“师妹这不是要下山了吗?我是怕她思念成疾啊……”
何清儿听闻,脸色微红,却什么话也没说,倒是大违平常。
这让赵不祝得意不止,嘿嘿笑个不停,继续道:
“要不你就听冷幽之话如何,让我换你下山去,这可是两全其美!”
冷幽前两日,却还真如此与何清儿说起此事,其中原因,不言而喻。他可不想师姐心不在焉之时,被魔道所偷袭,出现任何闪失。
何清儿看了一眼坐在身旁冷幽,只见他脸色淡淡的柔和,喝着茶水,依旧不变,不由嗔道:
“师弟也是,怎么帮衬起赵不祝来,你看他如此意气扬扬模样,好生自得……”
冷幽一挑眉头。
“赵不祝不是想着下山么,师姐跟师父说下,让他闭关个三年半载的,也就可以。”
何清儿忽然轻笑。
而边上的怀大也是裂开嘴大笑,而后忽然很严肃地不住点头,师弟与师妹说的话,虽有时候很古怪,但他一向觉得甚有道理,也开始跟着嚷嚷道:
“师弟说的对,师妹要不现在就去告诉师父……呃,我去好了!”
怀大说做就做,立刻挺起胖硕的身躯,转身欲走,最近,他似乎明悟只要这般,即能让赵不祝的气焰给消下去。
只是他刚一转身,便是张大了嘴,将所有事情,一下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师父!”
怀大眼前,曲水殿下,赫然是站得笔直如杆的何以安。
他背负双手,神色异常严肃。双眼凌厉地扫过几人,最后在冷幽身上略微停顿了一下,忽然闪过一丝惊色。
犹记得前几日回来第二日清晨,他临时传与两人一些威力较大法术用以下山除魔之用,没想到,就连久经世尘的自己,瞬间动容。
他忽然有几分忧色,脸上一阵阴晴不定,最后对冷幽招了下手,便转过身去,走进了曲水殿中。
怀大讪讪笑着,搓了下手,转身坐下,与赵不祝两人,面面相觑。
而边上的何清儿,看着起身走去的冷幽,倒是一脸狐疑,按理说,爹应该叫上她一道,嘱咐什么小心不可大意之类的话才对。而正是相反,偏偏叫了师弟,却没招呼她,这难道还有什么隐秘任务不成?
……
身静则生阳,心静则生慧,气静则生神,神静则生精……而大道无多子,唯有清静之心,以一心静为头脑,静则清,清则明,明则灵,故苟能一心虚静,寂寂然然,无有杂念,无染一尘……
曲水殿内,最为醒目之物,便是左侧墙壁之上一细长静字诀要字幅,白底黑字,圆润平和,却是不同凡响,韵意悠远。
何以安就站于殿内尽头,却没有坐下去。他背对着冷幽,而注意力却投落在不快不缓走进来的冷幽身上,神色依旧严肃,有几分阴晴不定。
冷幽走到他一丈开外,拱手作礼,道了一声“师父”,而后便微微低头,毕恭毕敬。
“再过一个时辰,便是要下山去了罢?”
“是。”
“如今时日,你也算是修有小成,堪能独当一面,不过……”
何以安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之色,继续道:
“下山之后,无论有何要事,也不可擅自离开,可知?!”
曲水殿里,气息为之一滞,一股压抑,渐渐蔓延开来。
听得眼前师父几分严厉的话,冷幽慢慢抬起头来,不卑不亢,淡淡道:“我有分寸的,我会将师姐平平安安送回来,师父不必作任何担心。”
何以安忽然转过身子,双目凌厉异常,凝视着眼前的冷幽,如欲看穿其整个人一般,一眨不眨。
两人面对面,寂静不动,曲水殿内,几乎针落可闻。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看着冷幽面无表情,神色毫无波动,何以安渐渐出现一丝疲惫之色。
“罢了,既然你知道该怎么做,我也就不再多说,但需牢记,你是天下正道离恨天曲水宫弟子!”
“弟子明白。”
何以安忽然叹了一口气,曲水殿里那股压抑,也随之慢慢消散。
神色恭敬的冷幽,他自是知晓师父在忌惮什么,无非是自己身世不清不白,或许更直白说了,便是他心有所顾忌自己为魔道之人,即使自己辩解再多,也是无用。
人与人,本就不一,而不同的所作所为,他能理解,这或许就是他在三千石阶之上,遇到同门挑衅,却无怒色原因罢。
不过,理解,终究不是包容,对于冷幽来说,即使在离恨天上修行多年,似乎他的心胸,也不自觉能大到哪里去。
一边,何以安看着冷幽变得认真的神态,脸色之上,终于现出一丝缓和,收拢了下思绪,继续以严肃的口吻道:
“据回报的消息,那些个前往古漠的零散魔道之辈,修为虽然差劲,但其法宝仙剑,却是阴邪诡异,防不胜防,此次下山,务必保护好你师姐,我不希望她有任何闪失,知道么?”
“嗯!”
说到何清儿,冷幽眼眸之中,终于闪过一丝认真凝重。
无论如何,他所认识的人中,也就是曲水宫上,不可否认,师姐是最在乎自己的,对他来说,也是最为重要,甚至,超过自己。
“行了,出去吧,让你师姐进来。”
冷幽再次应答一声,便恭恭敬敬后退了几步,转身往外走去。
此刻间,朝霞已褪了色彩,如神女白衣,无瑕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