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利国家生死已,岂因祸福避趋之”,这好像是哪年看某中堂大人就职时候说的话,耳边莫名的就冒出了这么一句流传百多年的名句来,正有些发懵的林山也郑而重之的上香,磕头。
抬脚要走的时候,便注意到老仆在对自己使着什么眼色。因为闹不清什么回事,脚步便慢了下来。
“走哇心北——”那很干练的毛大人在前头回身招呼道:“你老板也是我老板,这差事本也是要你刑部衙门出面的。这么着,我们先去巡检司衙门点人,就手通报你刑部出人,咱们先把事情办起来——”神秘兮兮的一笑道:“这差事办好了,你那档子事算个屁。再说了,那个叫邢什么的早些找着也好,这号人嘴都他娘的快的很呢,我可不愿传这名声出去,走!”
上来两步,不由分说的将林山拉走。一面跟那老仆打招呼道:“五根,劳烦您老也走一趟,隔邻南兵马司胡同我衙门里知会一声去火神庙巡检司衙门,他们晓得的!”
他那句不愿名声传出去打动了林山,是啊,林则徐的儿子喝醉了酒躺雪地里埋了一夜,这传出去什么名声?是的,这邢彪是得赶紧找着。
“少爷,毛大人,添件袄子!”背后传来那老仆五根有些无奈的喊声。
其实这天色,已经不用添什么袄子了。大小屋舍,街面上一块一块的积雪反映着明晃晃的太阳,照的人刺眼。化雪蒸腾出来的水汽也氤氲起来,整个南城地面就如同仙境一般缭绕着白茫茫的雾气,太阳照在身上也是暖洋洋的,就这一身刚换上的官袍罩着里面几件夹袄,已经有些觉得热了。两人坐在招呼来的大车上慢腾腾的向巡检司衙门赶,额头上都沁出粒粒的汗珠来。
说来奇怪,嘴上说着急要误差事什么的毛老哥,这会儿出了门了却又是一副轻松的样儿,大车在雪地里走得慢极,就连林山都有些着急上火了,但这老哥却没事人一般,不时的说上两句俏皮话儿,一面看着化雪的街景铺子,隔三五步还跟哪个相熟的铺子老板打一声招呼。
街面上也是不少的人,大人们忙着铲雪开铺子,小孩们嬉笑着四处追闹,偶尔迎面迎上几辆大车来,那驴儿也是一阵欢快的嘶鸣。
“瑞雪兆丰年啊!”那姓毛的唏嘘的看着这活泼的场面,叹道:“真盼着来年就是个丰年,咸丰爷当朝整整七年了,可还没一个丰年呢!”
这么说便是咸丰七年了,林山嘴上应和着,心里却盘算着似乎好像还有几年这咸丰爷就要挂了,这几年好像也未见得有什么太平年景。但此刻又不便打消身边这位的好心情,便凑着话道:“万岁爷恐怕也是这么想的,郊天也是为着企盼一个好年景嘛。”突然想起来这地方就在天坛先农坛左近,想起电视上皇帝出行那种警跸森严的场景,难道今天要办的这个差事,就是从事一些前期的外围准备工作?自己听上去似乎是个刑部的什么职官,就是不知道官大官小,不过看身上这套官服,以及这年岁,想来也大不到哪去。看来今天这差事,大致相当于日后国家首脑出行,警察部队先行做的一些清场工作。
这倒是件好事,他毛大人说的也是正理,这年头可不是后世民主社会国家主席和掏粪工都一样人人平等,这会儿可是万岁爷最大,拍好谁的马屁也不抵拍万岁爷的马屁啊。做好了的话,倒是可以立上一份小功劳,正好不是自己身上还有些什么麻烦的嘛,虽说听这位毛先生说没什么大不了,但总归有点功劳垫底也是好的。
“这么着吧,毛。。”正要开口间,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位,看这么熟的关系,总不能就叫人家毛大人吧。
“叫我贱字旭初便是了,你这人就这一条传了文忠公的脾性,道学!这份客套叫人吃不消。”姓毛的这位短短的胡茬子微微翘了起来,隐隐有点不悦的感觉,数落道:“心北老弟,我知道你心里犯嘀咕,你大约是想自己只是个从六品微末小员,又不是正途出身,办起事来总有些发虚是吧?今天这事又不是上头交待的差事,办好了没人夸,办砸了雪上加霜是吧?”
说到兴起时,那毛大人拍了拍林山的肩膀爽朗的笑道:“我再给你打一百二十个保票吧,如今这年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打嘉道年间起这京官大抵都是这个毛病,遇事推诿,抗不过去了一寸一寸的请示再请示,就是这么点出息——不敢任事。就说你那件事吧,你看何桂清的劾疏到京师以来,有谁上过一份表?有谁应和那么一两声?就是你林拱枢嘛!你这会儿心里怕,未见得就没人说你这样不好呢!纵是说错了又如何?总比一堆颟顸庸碌之辈尸位素餐的呆在衙门里干拿俸禄不干事的好吧!所以你昨儿晚上说怕言官们要算你的账,我就说放屁!就凭他们那点胆子,他敢!心北,你只怕还不晓得你的分量呢!呵呵,走吧我的小爷,我这是给你送一份功劳呢!”
虽说他这番教训听起来有点大人教训小孩的味道,但林山却没怎么计较他的态度,毕竟人家看起来的确比自己大上十岁八岁的样子,而且这番话说的也是在理,如今天下动荡,唯唯诺诺的缩头京官一抓一大把,像这样能做事情有担当的,可就难找了。
只是话分两头说,先头老仆也说有个什么麻烦,他如今这又提起来,似乎自己前些日子还真是惹了什么麻烦似的,到底是个什么麻烦,这心里还一点底都没有呢!
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前这位看上去很有些能吏风范的老哥已经催说了好几趟了,老这么期期艾艾的要叫人看扁了,别忘了,你可是林则徐的儿子呢!
虽说后世也看过不少穿越小说,大抵是到古代稍稍念两句诗,显露一下后世的所谓才华立马前面无数进身之阶云云,但这种情况显然不是他所面对的情况。不知为什么的,他总觉得那老仆似乎有不少话要说,只是未有机会而已。便连今天这差事,似乎他也有些言语。
不过眼下却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转眼间便到了琉璃厂大街边上火神庙南城巡检司一带,这里是古今一样的热闹,借着太阳晒霉味儿的,抢块干地方卖耗子药的,张个桌子测字算卦的,支个架子翻巴着秦砖汉瓦的,围个圈子卖祖传跌打膏药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偶尔几个差役过去,也都是肥头大耳大腹便便之辈,见到了驴车上身着官袍的林山,眼睛也只是睨一下而已,继续自顾着晃荡着巡街。
这种形象与早间时分见到的邢彪等人的形象完全不同,林山心内暗笑着,这大约就是机关兵和办事人的区分了吧。不过看着身旁毛老哥眼角闪过的真真不悦眼色,心里微微有些担心起来,不会前头什么不明不白的事情未了,今天又要闹出什么事情来吧。
正思索间,一个十字路口占了一个角的巡检司衙门已经到了,两人下得驴车,那毛某迅速便做起事来,一副雷厉风行的模样。也不进衙门,就在刚扫出来的一块水渍遍地的空场上开始叫人命令说点卯,除开去城南几个大寺放粥的差役没到之外,阖衙门二百来号人叫来领头的点名。
林山身上倒是一身新官袍子,但他没穿官服,所以别人一看他精神的样子,倒以为他是林山的什么跟班之类。只是。。。这爷们的官位也忒小了点吧?门口指挥着十来个商贩扫雪的几个年轻差役只是斜眼瞄了一下,仍旧转过头去自顾着聊天。
身旁的毛老哥呼吸已经有点重了起来,林山无奈苦笑,这担心什么来什么呢!
不过门口几个老成些的差役到底精明,虽说这情形着实有些闹不明白,照说顺天府天子脚下,虽说是个府的名头,但比起地方上的总督衙门巡抚衙门也未见得差到哪里去,南城巡检司虽说也不算是个什么事,但巡检也不是地方上那样只是个从九品不入流,而是正儿八经的正八品,能到这缺位上坐着的人,从来都不是一般人物。眼前这位不言深木着一张脸的官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看不出来什么名堂,倒是他身边那位咋咋呼呼的从人看上去倒像是个大官儿。
这些都是在衙门里跌打滚爬的猴精的人物,听这么吩咐,便客气的请两位大人稍待,一面滴溜进去请分司老爷来迎客。
“听听——”林山已经看出来这帮人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意思了,朝边上毛老哥劝说道:“说的是迎客呢。旭初老哥,咱们这两客是不是有些托大了?”
“呵——”边上毛老哥冷冷一笑道:“便是客,我也是强宾压主的客!今日要办大差事,不煞他们这帮大爷们点威风,差事要办砸的。你说的那个人是叫邢彪?”
林山不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我要扶他做这个巡检位子。这年头这般用心的吏目少见。倒是南城英二爷我是早闻大名了!”
“这么说的话,要我做些什么?”虽说心里还有些忐忑,但到这地步了,再犯怂那算什么?不由得给他的豪气感染。
“直隶司兼掌在京满蒙八旗刑名,你我都是他正经八百的上司,你说做什么?”说着,便给他解说起等下要办的差事来:“南下洼子陶然亭一带的破落穷户紧挨着先农坛,今年咸丰爷要亲自郊天的,那处太有碍观瞻了,要拆要迁。这也是你们老黄的意思。说来好笑,老黄兼署着顺天府,却连这么位不入流的巡检都动不得。说不得,我先替他料理了!”说着一笑拍了拍林山的肩膀道:“老弟,现在你晓得我叫你来的意思了吧!”
他这么一说林山心里便有些热火起来,他意思说的很明白,这件事是讨好自己上司的事情,但你丫的不能早说?非得把老子当小孩一样又哄又骗的弄到这来?
正说话间,满街的闹哄哄声中,巡检司衙门里头一声响亮的吆喝传了出来:“这谁啊?大中午的不让人吃饭,点什么**毛啊!”
一个长了一嘴夸张的大胡子的壮硕大汉抚着肚子从正门里走了出来,神色不善的看着站在门口的这两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