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到黄一凡是在大学礼堂上,当时即将放寒假,学校在开毕业班年终大会,他就坐在我的旁边。教导主任在台上介绍往届毕业生是如何的利用寒假,如何的忍辱负重,最后又是如何的机缘巧合平步青云……情节比现在的yy小说还要yy。为了避免打瞌睡,我们两个悄悄的聊起话来。
“win,我寄出去的推荐信有家公司回信了。”
“哦,什么公司啊?”(这种话题永远是即将毕业的大学生最感兴趣的)。
“是我家乡那边最大的一家公司,搞房地产开发的。我这次趁寒假回去实习,如果理想的话我就不回来了,学校也批准了。”
“为什么不留在广东发展呢?这边应该比较有前途。”
“我也想啊!可是家里现在就剩我老爸一个人,我不太放心。”黄一凡说这段话的时候,脸上毫无欣喜的神色,可见这并不是他心仪的结果……
这次见面的一个月后,我们还通过一次电话。黄一凡介绍了工作方面的情况----这家公司很大很有财力,老板姓周,是安义县本地人。公司现正在和市政府合作搞城改,他家住的那一片地也在拆迁之列。他电话中还提到,这个周老板城府极深,看起来很阴险也很会收买人心,和市里的上下都有勾结。他甚至怀疑当初之所以收他进入公司,是为了利用他本地人的身份,来安抚劝告这一带将被拆迁的邻居……
零二年的冬天,黄一凡回到家乡后,就住进了伯父那间空旷的屋子……虽然久没人住,由于父亲常来打理,所以并不是像他想象中的灰尘厚积蛛丝密布。屋里的摆设和哥哥当年逃离时一样,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墙上多了一些“符纸”,这是父亲向不少“高人”求来贴的,为的是让伯父一家的“冤魂”得到安息……
晚上安放好床被,他突然闻到一缕久违的,一辈子都不想再闻到的味道----檀木香!混杂着烤肉焦味的檀木香……黄一凡心里一震,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伯父一家的惨况。他赶紧把眼闭上,默念起父亲刚才教的“六字真言”,心稍微安定下来。
“伯父,您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可别再吓唬我们啊!”他刚说完这句话,大厅那扇紧闭的玻璃窗突然啪啪的响起……
黄一凡飞快的冲向大厅,只见两个燃烧着的玻璃瓶诡异的穿过窗页,无声的碎掉在地板上,大火瞬间淹没了整个大厅……
他吓得不顾一切的往门口跑去。奇怪!这火烧在身上怎么没有炽痛的感觉?是幻觉吗?他回头向睡房望去,看到伯父一家四口,挤在火海里翻滚挣扎,直到化为一具具焦黑的尸体,都始终没能冲出房门……
“啊!原来是这样!伯父是想告诉我他们的真正死因?难道失火的原因是有人扔汽油瓶纵火,而不是调查报告中的‘国庆烟花’?那会是谁干的?是谁会有这么大的仇恨,干出这么残忍的灭门事情?”
黄一凡锁好外门,回到父亲那里把刚才看到的场面告诉他。
“啊!我可怜的大哥啊!原来你是被人害死的啊!”父亲泪流满面的瘫倒在沙发上。
“爸爸,伯父跟谁结仇啊?”
“没有,从来没有,你伯父是全县最老实的人啊!……”
解开“半夜鬼敲窗”这个原因,全家人积郁多年的心一下阔然。黄一凡也不再顾虑,他带了一包祭品重新回到伯父的屋子。
“伯父,我们知道您是被人害死的,可这凶手是谁啊?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要我们怎么帮你讨公道呢?”他对着香烛喃喃自语,可之后屋子里却没有任何的奇怪反应……
一晚无事,黄一凡第二天就到公司去报到。周老板亲自接见了他,谈话内容无非是“你好好干,会有前途的”等等。这第一次会面,给黄一凡印象最深的不是周老板那财大气粗的得意神色,也不是他皮笑肉不笑的奸诈表情,而是从他骨子里透出的那份极其阴险的气色,特别是当他阴阴大笑的时候,额头上那颗大大的黑痣随着乱抖,让人不寒而栗……虽然如此,黄一凡还是决定留下来,暂时当个记录建筑材料进出的“白领”。
回到伯父的屋子,他发现外墙上被人用红油漆写了个大大的“拆’字,一班邻居正围在《限期拆迁》的公告旁议论,“这里要拆?我怎么没听老爸说过?”他又来到隔壁街父亲的住所,想印证这突如其来的消息。
“是啊!那里打算开发成小区,两三个月前就开始拆了,现在就剩下你伯父那条街没拆。”
“哦,那怎么赔偿呢?”
“你伯父一家都没了,虽然这房产权转归咱家,可这证件到现在还没批下来……对了!我听说开发商就是你们公司,你找个机会问问。”
二零零二年的第一场雪其实来得很早,就在黄一凡工作的一个月后。也就是在这一天,周老板突然把他叫出办公室,几个人匆匆的坐上车。
“一凡,你来公司有一个月了吧?我看你做事认真,是块好料,以后你就当我的助理。”“谢谢周经理。”这好事来得太突然了,黄一凡都来不及反应。
小车来到拆迁现场,就停在伯父那间屋子旁边。车窗外一大群拆迁户拉着横幅,在与数十名身着城管和联防制服的男子对峙。大家打开车门想下去看看,周经理马上阻止,“都别动,有政府的人员出头,不用咱们掺和。”转身又对着黄一凡说:“一凡,这些闹事的都是你邻居,你过去瞧瞧比较方便。”周经理的话不得不听,黄一凡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装着笑脸凑到人群里去。
没到十分钟黄一凡就回到车上汇报,因为双方对峙的原因很简单----几个拆迁户以屋子临街为由,要求按照商铺赔偿。
“一凡啊!这可涉及到公司的利益和公司的发展,这一带你熟人多,其中又有你伯父的屋子在,你能不能带个头先把它拆了,给那些‘钉子户’做个榜样。至于你伯父房产过户到你家的问题,我保证用不了几天就帮你把证件搞定。……”
通过这一回合的接触,黄一凡很佩服周经理的老谋深算,更惊讶于他对整个势局的掌控(连他家办产权证的情况也摸得一清二楚)。其实他那里知道,像周经理这样从一个街头无赖混到现在八面玲珑,其间的经历和手段,哪是他这个涉世未深的大学生所能了解的。
我把话题重新转向黄一凡伯父的这间屋子吧!因为它又“闹”起来了……除了入住的第一天,这屋子过后一直很“安静”,安静得让黄一凡渐渐的忘却了“冤魂”的存在。可就在周经理带他来到拆迁现场的这天晚上,那恐怖的场面再一次发生了。不同的是,这次他看到了纵火的凶手……
虽然是下着小雪的冬夜,但外面好像并不冷清,零星的烟花爆竹声预告着春节即将到来。黄一凡可没有这么好的心情,周经理今天的一席话就像“紧箍咒”,牢牢的把他套住。拆掉伯父的屋子这不成问题,可是要劝说这几个“钉子户”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他也开不了口……
正当他愁眉紧锁的时候,大厅的玻璃窗上人影一闪,一张无比狰狞的脸紧贴在玻璃上,贼眉鼠眼的扫视着大厅……谁?这人好面熟啊!只见那个人后退一步,把两个燃烧着的玻璃瓶扔进来,接下来就是黄一凡第一晚看到的那一幕----屋里变成了火海,伯父一家在痛苦的扭曲着……
黄一凡打开大门冲出去,他要看清这个凶手,还伯父家一个公道。
昏暗的街道上,那个人向他急速跑来,穿过他的身体后,消失在街尾的转角……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借着火光,他还是认出这个残忍的恶魔,特别是那副丑恶的狞笑,还有额头上那颗大大的黑痣----是周经理。
雪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可黄一凡心里的雪仍在不停的积压----“十几年前的惨案居然是周经理酿造的!为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当年的‘香木扇’?这个恶魔把亏本的怨气迁泄到伯父一家身上?太可怕了,我该怎么办呢?去告发?可拿什么证据去要求警察重新审理这起陈年旧案呢?难道就说是‘冤魂’提示的?……”
黄一凡黯然的回到屋里,周经理现在已经是县里有头有脸的厉害人物,论心计更不是他的对手,没证据的话最好别露声色,所以他决定不把今晚的事情告诉父亲,免得招来横祸……当晚深夜,这条街还发生一起小事故----有几户人家失火。据调查,原因还是“有人乱放烟火鞭炮”,好在这次没有人员伤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然而正是这个小插曲使得拆迁进展顺利,小区很快就会建起来的,而“冤魂”报复的日子也快到了……
二零零三年的十月一日,小区的外围工程竣工,市政府决定趁着国庆的喜气举行剪彩仪式,而十四年前的这一天,正是黄一凡伯父一家惨遭灭门的日子。
黄一凡当初发给我的原始资料是这样写的----当几个市领导和周经理排成一排准备剪彩的时候,建在伯父那间屋子上的大楼开始摇晃,众人吓得四处逃窜……大楼倒塌之后,救援人员在瓦砾中找到周经理支离破碎的残躯……
后记:
有一件是我还得提一下,黄一凡也在这次倒楼事故中遇难(这是刚从同学哪里得知的)。我特意查看了他发给我那份原始资料的日期,正是零三年的十月一日晚,倒楼的十个小时之后。当时他是用手机以短信发的……至于不久前和我通电话的那个“黄一凡”是谁?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也是“冤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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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唵(an)、嘛(ma)、呢(ni)、叭(ba)咪(mei)吽(h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