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回将军府了吗?”磐义停下朱笔御批,从案上抬起头来。
元安一躬身,回答:“还没有。”
磐义沉吟片刻:“搬出去有十来天了吧?”
“半个月了。”元安答。
“平川回来这些天都在干什么?”磐义抬手,从砚台里蘸了点朱红。
“天天去营里,一切如常。”
“一切如常?!”磐义轻笑一声:“他倒是挺沉得住气的……”
元安迟疑了一下,说:“不过,营里的人说,他已经,有整整四天时间没说过一句话了。据说,回去了,也是进门就躺在床上,不吃饭,也不点灯……”
嗤,磐义忍不住笑出声:“他怎么这么呆,不会去找她?”
“去了,”元安说:“想必是公主特意有吩咐,下人凭他把门敲烂,就是不开门,也不答腔。”
磐义皱皱眉头,隐去笑意:“寒蕊来真的了?”
元安犹豫了一下,说:“看样子,公主心意已决。”
磐义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搁下笔,手指敲打着桌面,许久,才凛声道:“她料定朕不会做?!”
元安勾下头,不敢说话了。
“没见过这么不懂事的公主,为了列祖列宗的江山,一点牺牲都不肯做!”磐义陡然间怒起:“朕就让她看看,执意跟朕作对的结果!”
元安一听,吓得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下了:“皇上息怒,公主不懂事,可是郭将军,是难得的将才,国之良将,不可多得……”
“闭嘴!”磐义愠道:“朕就是杀不了她,也要杀鸡儆猴,好好治治她的锐气!让她知道,违逆朕,朕有的是办法对付她!”他狠狠地一拍书案,冷声道:“要郭平川死的不是朕,就是她自己!她不是重感情吗,让她收尸的时候后悔去吧——”
元安一噤,脸色煞白。
夜很深了,黑暗之中仿佛暗潮涌动,充满了诡异之气。
公公跨进了将军府,面无表情道:“郭帅,皇上急召你入宫,有要事相商。”
平川缓缓地站起身,说:“等我回房取样东西,即刻便同公公进宫。”
一折身,进了书房,取了定缘扣,一刻也不耽误地进了宫。
公主府。
“公主,别绣了,歇息了吧,”红玉打了个呵欠:“都快子时了……”
“你困了就先去睡吧,”寒蕊放下针,叹口气:“不知怎么了,我这右眼皮,跳了一天了,心里也感觉慌慌的,好象要出什么事一样……”
“能出什么事呀?!”红玉说:“我们不是在家里,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你别自己吓自己。”
寒蕊还是不能释然,不但没被红玉开导,反而更加显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来。
红玉起身,准备强拖寒蕊去睡觉,忽然门被推开,一个丫环跑了进来:“公主,刚才元安公公派人送信来说,郭将军被皇上急召入宫了……”
仿佛当胸一锤,寒蕊一下就懵了。
红玉满不在乎地说:“有紧急军情的时候,不也常常急召,这有啥好咋咋呼呼的?!”
寒蕊一下子抓住了红玉的手,颤抖着说:“我就知道,会出大事……”
在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她还清晰地记得磐义那张冷凛的脸……
——“你试试吧,没有了驸马的名号,他就是个死字。”
寒蕊浑身一震!如果只是军情急召,元安何需如此多此一举,送信给她?!
磐义阴森狠毒的话语,再次重重地敲打在她的心头:“你狠得了心,朕就下得了手!”
“不!”寒蕊大叫一声,想提步,却浑身一软,摊倒在地。
皇上并没有在正阳殿召见,而是要公公把平川领到了偏僻的长继宫。
“皇上。”平川跪下。
“平身。”空旷的殿中,一张圆桌,一个白瓷的酒壶,一个小酒杯。桌旁,磐义缓缓地转过身来,微微一笑:“将军知道朕为何要急召你?”
平川低声道:“知道。”
“哦,那就不用废话了。朕也就是想赏你一杯小酒而已。”磐义淡然道:“不过,你也算功勋卓著,朕可以让你说说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如果不是太让朕为难,朕会满足你的。”
平川沉默片刻,抬起头来:“我想见寒蕊最后一面。”
磐义笑笑:“朕为什么要答应你?”
“臣一定达成皇上的心愿,所以斗胆,请皇上先答应臣这最后一个请求。”平川沉声道:“臣,还有些话想跟她说,如若不能,臣死不瞑目。”
“死不瞑目的人多了,朕哪有那样的闲工夫,让每个人都死得瞑目?!”磐义冷冷地哼了一声。
平川咬咬牙关,捏紧了拳头中的定缘扣,默然合眼。他知道,再也没有机会跟寒蕊解释了,不管他有多么的爱她,在她的心里,这份爱,都从来没有存在过。他不甘心,太不甘心,可是,又能如何?!
就在平川绝望了的时候,磐义侧头看了看元安,说话了:“你的口信送到了?”
“是。”元安轻声回答。
“别怪朕不讲交情,”磐义漠然道:“你进宫的消息已经送到公主府了,如果是寒蕊自己不肯来,你就去怪老天爷吧,朕已经,仁至义尽了……”
话音未落,宫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头发凌乱的寒蕊连滚带爬地跌了进来!她气喘吁吁,衣衫不整,显然是赶得急切所致。爬起来,白着一张脸,死死地瞪着磐义,好象要吃了他一般。
平川又惊又喜又是感动,太多的情绪堆积在心里,他竟然,只能望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到底还是来了,”磐义揶揄道:“你到底,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
“你给我闭嘴!”寒蕊怒道:“你到底要怎么样?”
磐义看她一眼,蓦地板起脸来,硬声道:“朕要说的话,那天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
寒蕊咬咬嘴唇,说:“他还是我的驸马,你的姐夫,你不能动他!”
“他已经不是驸马了,你已经搬回公主府有半个月了。”磐义呵呵地笑道:“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我不过是回去小住几天。”寒蕊一口咬定。
磐义冷笑一声:“你不过是想救他的命吧?寒蕊,你又开始同情心泛滥了,朕警告你,别跟父皇犯同样的错误。”
“你今天若是动他一根寒毛,我对你不客气!”寒蕊就快被逼疯了。
“朕要是告诉你,朕早就等着你搬出将军府的这一天呢?你会做何感想?”磐义阴声道:“你以为,朕不知道,你根本就控制不了他。既然你控制不了他,那朕还需要你干什么?他只要没了驸马的名号,朕自然就可以除去这个最大的隐患,免得他日后坐大!”
寒蕊大叫一声:“你这个阴险卑鄙的东西!”
磐义笑笑,不置可否,转而朝向平川:“平川,你是个聪明人,你想见寒蕊最后一面,不就是想孤注一掷?!朕成全你,让你见她。不过她来了,也救不了你。朕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要做,谁也阻止不了。很遗憾,你的算盘落空了。”
“应该遗憾的是你,因为我从来没有这样的算盘。”平川幽声道:“从她离开的那天起,我就不知道怎样才能活下去。你要我死,是死,她走了,我也活不了,都一样。”
磐义轻轻一笑,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只伸手一指酒杯:“既然如此,你喝了这杯鹤顶红,朕再来遗憾好了。”
平川缓缓地伸出手来,端起酒杯。
“别喝!”寒蕊尖叫一声,几步冲过来,跪倒在磐义脚下:“皇上,我愿意回去将军府,求求您,放过平川吧……”她知道,有很多的时候,不管她愿不愿意,都必须低头。
“你不是看不起朕么?!”磐义冷笑一声:“现在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你不能杀驸马,九泉之下,你如何向父皇和母后交代?”寒蕊磕头:“你放了他,我马上回去将军府……”
“寒蕊,”平川轻轻地喊了一声。
寒蕊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来,望过去。
“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不该委屈你。你不想回去,就别回去了……我不想你,不开心……”他一仰头,毫不迟疑地把酒一饮而尽。与其看着她痛苦,他宁可,自己承受。
寒蕊眼睁睁地望着他喝下了鹤顶红,一时间只觉得万箭穿心,片刻的哑然之后,她忽然痛心疾首地叫起来:“你为什么啊?好汉不吃眼前亏啊,说句软话吧……你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固执,不肯退让一步……”
平川缓缓地走近寒蕊,用力地将她拉起来,柔声道:“我原本,是想你快乐的活着,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你都不能再快乐……那就算了吧,可我总不能,看见你这样委曲求全,为我而忍受屈辱,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
“不……我愿意的……”寒蕊怔怔地望着他,泪水又渐渐涌出眼底:“都是我害了你……”
“不怪你,”平川幽声道:“我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结果。想见你,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
她愣愣地望着他,只有泪水在疯狂地涌落。
“即便你今天能让皇上收回成命,我也会喝下这杯酒。”平川沉声道:“我要告诉你,我不是因为怕死而选择娶你。即便只能用生命来证明,我必须死,我也要让你知道,我是爱你的,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
她看着他,嘴唇激烈地抖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