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苏——”寒蕊哭喊着,奔跑了过来,因为急切,竟然连接着,把两只鞋和袜子都跑丢了,白白的袜子,已经不知掉在了哪里,红红的绣花鞋,东一只,西一只,就那么远远地撒着,令人感到彻骨的凄凉。
马车,并没有停下。
“润苏——”寒蕊已经赶到了中宫门,侍卫用长矛和身体,挡住了她。没有特旨,谁也不得迈出禁宫半步,即便,即便寒蕊她是公主。
“润苏——”寒蕊挣扎着,想冲出去,却不敌身强力壮的侍卫,几个回合下来,她终于用完了所有的力气,瘫软着,坐在地上,将手伸出长矛的空隙之外,探向宫门之外,凭空就那么用力地撑开了了五个手指头,凄厉地喊到:“润苏啊……”
马车一直没有停下,渐渐不见踪迹,就这样绝情地,消失在寒蕊的眼中。
“润苏!”寒蕊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喊一声,双手无力地从长矛之上滑落下来,全身趴在灰土之中,歇斯底里地,放声大哭:“润苏——”而侍卫,还执着矛,担心她在冲动之下贸然强行出宫。矛尖雪亮,朝着寒蕊,射出冰冷的光芒,严阵以待。
平川默然地望着地上痛哭的寒蕊,感到心,被一丝丝寒冷浸透,随着她的哭声,被撕裂。他绝然地一抬手,侍卫默默地撤下了长矛,端立一旁。无措地等待平川发话。
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就这样望着她,望着她纷乱的头发,望着她一身的尘土,望着她光着的脚丫白得没有血色,望着她抽动的双肩,望着她消瘦的背。他不由自主地,又想了那夜,雪地上,她****的肌肤,仿佛透着光亮,象块薄薄的冰,等待着,他去融化。
他就这样,出神地望着,失神地,恍惚着。
天上,旋下一片雪白,渐渐地,漫天的棉花,就匝密地落了下来。
“公主……”红玉蹲在地上,反复低声地劝着:“地上太凉了,我们先回去吧,过几日,请了旨意,再去看她……”
寒蕊早已没了力气,只软软地趴在地上,俯在胳膊肘上哭一阵子,又抬起头上来,朝中宫门外眼巴巴地望一阵子,复又禁不住悲从中来,再又埋头下去哭起来。细细碎碎的哭声,无助而绝望,凄婉而哀怨,随着雪片落在地上,瞬间被雪掩埋。
“公主……”红玉抽抽鼻子,抹了把脸,又去拉寒蕊。却感觉手臂被人一扯,人也随之被提溜了起来,她愕然地一扭头,看见平川一边拉开自己,一边威严地吩咐侍卫:“把公主架回去——”
红玉默默地低下头去,这样的情形之下,也许,只能用这样的手段了,不然,寒蕊宁肯冻僵,也不会爬起来。
“不许碰我!”果然,侍卫的举动遭到了寒蕊激烈的抗拒,她厉声着,吼喝着:“离我远点!”
侍卫们缩了手,探询地望着平川。
平川没有迟疑,沉声道:“架走!”
一声令下,侍卫干净利落地,只一下,就把寒蕊架离了地面,红玉赶紧上前,想搀扶寒蕊,刚一伸手,就冷不丁被寒蕊挣扎的手甩了一下:“滚开!不要你们管我!”她的身体使劲往下堕着,任凭侍卫如何拉,就是一意往后。
“拖走!”平川没有一句废话。
“郭平川!”寒蕊尖利地叫起来:“源妃安排你来的吧,来看我们姐妹分离!你开心了吧?!你这个心里阴暗的小人!看见我过来,你故意差她们走!我到底哪里欠了你的,你要处处跟我作对!”
她不停地扭动着身体,不甘心地抓扰闹腾着,嘴里喋喋不休地骂道:“你不得好死!总有一天,我要把你碎尸万段!”
就这样,寒蕊一路咒骂着,被侍卫强行拖走了。
红玉紧紧地跟在后面,神情复杂地,深望了平川一眼。
徒劳的挣扎,无谓的抗争,她固执而纤弱的背影在身材高大的侍卫的衬托下,更加显得单薄。但恰恰是那不甘心的一回眸间,她眼中的怨毒,还是击中了他,就象一根钢钎,从他的头顶直直地扎下,一捅到脚,把他钉在雪地中,良久,都动弹不得。
痛,贯穿了全身的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个细胞,遍身的血液似乎都在倒流,哀号着,颤抖着,沸腾着,却无处可去,激得他几乎七窍流血,然而,在即将喷涌的瞬间,血却又仅仅只是归于暗涌奔腾,让他在血管中感觉到心痛的流动,感觉到自己被痛苦撕裂,苦楚无法形容,却不得不承受。他宁可此刻,被雪和北风冻僵了去,也不愿意,这样地来心痛。
雪越下越大,越来越密,他就这样,默然地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模糊,消失在漫天的鹅毛大雪中。
红玉舀了瓢热水,从寒蕊的背上淋下,轻声道:“公主,其实平川……”
“别在我跟前提他。”寒蕊恨声道。
红玉停顿了一下,低声道:“他今天,也许,是好心,怕你冻着……”
“哼!他恨不得吃了我,我恨不得杀了他!”寒蕊忽然控制不住地激动起来:“你跟我说他好心?他会有好心给我?!每一次,能够让我痛苦,他都绝不放过!我告诉你红玉,就算我上辈子欠他的,我也还完了!还完了!”
寒蕊似乎就要流泪,可她到底忍住了,只寒了嗓子冷声道:“再提他,你就出去!”
红玉抿了一下嘴巴,不说话了,讪讪地将手垂入澡盆中,水气热腾腾地冒起来,雾气迷蒙着,使她面上感受到一阵潮湿,她猛地,就想起了刚才一回头,看见的平川的表情……
那张脸,依然没有任何的表情,可是那双眼,却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她从那里面,清晰地,看见了寒蕊的身影。他的沉默,他的隐忍,已经让她知道,寒蕊在他心中,再不是从前的重量。
红玉忽然一阵心酸,若一切还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啊。
她隐隐地期望着,若事情真如润苏预料的那样,朝堂之上,站出来要娶寒蕊的,会是他么?
她想叹口气,却没敢。迟疑了许久,忽然说:“公主,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说……”
“说吧。”寒蕊用手撩起水,无所事事地看着水面,有些愣神。这么多年了,她太了解红玉,能用这种口气说话,估计不是什么喜事。不知怎的,听见红玉这一开口,她心里有些发毛,却只能竭力,装做没事。
红玉偷眼瞟了寒蕊一眼,低声道:“那个,恩,郭少夫人,又死了……”
寒蕊蓦地一惊,低下头去,看着水面浮起的热气,感到寒意,正从脚底冒上来,她稳了稳心神,说:“再加点热水,有些凉了……”这太让她惊异了,她一再告诫自己,别多事,平川的事已经跟自己完全无关,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想要问个究竟。一时间,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干脆不说话了。
红玉赶紧就去外间提了热水进来,再想叫寒蕊起身一下,却看见寒蕊已经失了神。
红玉想了想,放下热水,轻声道:“这就是早几天前的事情,我本来想当时就告诉你,看见润苏公主要走,你心情又不好,所以就没说……”她怕寒蕊开口阻止自己继续说,一急,就来了个竹筒倒豆子,索性一兜底,全做了交代:“听说是他娘,把郑瑶儿训斥了一顿,瑶儿负气跑了出去,才到街上,就被一辆运货的马车撞了,当场就没气了……”
“不会吧,他娘不是一直都很喜欢瑶儿,怎么会……”寒蕊将信将疑。
“她们个性都很强,以前没在一个家里相处,可能还好,如今在一起,瑶儿喜欢指使人,郭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灯,总会去冲突,这一来而往,郭夫人烦了,还不是就骂骂瑶儿,她本意,应该也就是发个脾气,那瑶儿也是个燥性子,两句话不对,就负气摔门而去,谁知刚到大街上,可能气得头花昏,没看路,一辆拖石材的车正挥了鞭子猛赶路,一撞,瑶儿被马蹄踏住,车子也翻了,石材砸下来……”红玉砸舌道:“郭夫人哭得死去活来,呼天抢地的……”
寒蕊忽一下直了身子:“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好象在现场一样……”
红玉吐一下舌头,讪笑一声:“我不就是好奇,凑过去伸了耳朵听听,那人家还说得悬乎些,我都觉得不可信的事,自然也就不会跟你说了。”
“什么更悬乎的?”寒蕊皱了皱眉头。
“公主,你说这事,那可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说得清的,可是宫里早就传开了,说平川是天生硬命,克妻呢,还说,要不是你走了,那指不定……”红玉又吐一下舌头。
“无稽之谈。”寒蕊摇摇头。
红玉说得来了劲,俯身措在澡盆边缘,说:“人家要这么说,肯定是有些道理的,你看啊,这才多久,平川不是一连死了几个老婆……”
“什么几个?才两个!”寒蕊愠道:“那我还死了三个丈夫呢……”
红玉一刺,猛地不说话了,过一会而,忽又偷偷一笑。
“你笑什么?”寒蕊没好气地说:“你是笑他克妻,还是笑我克夫啊?”
“不是,”红玉陡然间,换上了一副涎笑:“我还听别人说,这克妻的男人,只有讨个克夫的女人做老婆,两两相克,才能相安无事。我说公主,说不定,你们俩,还真是天定良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