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我就说,”平川拉住他,侧身在他耳边低语道:“我一直谋划着,想把磐义带出皇宫,在别处软禁,一来,这样下手方便,可以为源妃娘娘绝了后患,二来,也可为自己留条后路,若日后皇上要传位磐义,我还可搏个曾经护驾的头彩……”
钱公公猛地一拍平川的肩膀:“你小子,这么……聪明啊……”他陡然间又疑惑道:“那天在归真寺后山,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我没想杀磐义,只想推他下山,弄个意外出来,再以他需静养的借口,把他弄出皇宫……一头为源妃打算,一头,则好好照顾磐义,伺机而相,看是为娘娘而做了他,还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平川叹口气:“这个计划本来完美,不过需要源妃娘娘的支持,可惜啊,娘娘她,从来都不信任我……”
“如今,磐义疯了,我的两手打算呢,也没戏了。他当不成皇帝,我中不了头彩,源妃娘娘不信任我,我也再没机会为她效力,这个计划,也就彻底为零了。”平川默然道:“不过,我猜想,就是他疯了,娘娘也没打算放过他。”
钱公公点点头,沉沉地叹口气。
“既然这样,我倒觉得,可以成全公公的心愿了。”平川微笑道:“您不是,不想杀生吗?留下磐义这条疯命,不是天下的功德一件?!”
“娘娘要杀他,如何留得住?”钱公公叹一声。
“虽然公公不需要留后路,磐义也不可能给你我后路,但,难道,我原来的计划,公公就不可以借鉴?”平川嘻嘻一笑。
钱公公冥想一阵,忽然一拍大腿:“是了——”
以磐义疯了为借口,先把他送出宫去,这命暂时是保住了,不在跟前,也省了源妃老惦记着。这头,让源妃狠了劲立下磐喜为太子,到时候,她自然不会再跟一个已无可能当皇帝的疯子计较了。
“可是,送他去哪里啊?”钱公公有些犯难。
平川悠然一笑,不答。
“你小子,说话说一半啊。”钱公公揪住他的袖子:“说,说你全部的计划!”
平川摇摇头:“没有计划了,已经取消了。”他说:“公公,这是我最后送给你的一份大礼,过了此刻,一切,都跟平川无关了。”
钱公公愕然了一下,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今日,除了话别,平川什么也没说。”平川一拱手:“告辞了。”他翻身一上马,是胸有成竹的笑意荡漾开来。
目的,已经达到。钱公公,会力说源妃再次启用他的,时间不会太久,他能通过钱公公的嘴,把磐义顺利带出皇宫。
孙子兵法,有一计,以退为进。
源妃烦躁地把簪子朝地上一扔,恶气道:“事事都不顺心!连根簪子重插好几回,都死活楞是不顺眼!”
宫女一颤,瑟缩地退到了一旁。
钱公公抬脚刚想溜,被源妃一眼瞥见:“你去哪里?”
钱公公怔了一下,说:“再去催催元安那边的消息……”
“催什么催?!”源妃不耐烦地说:“他已经回了我了,给寒蕊招驸马的事,没有合适的人,士官子弟要么已经成了亲,要么还太小,新科状元又都婚配了……”
“是啊,”钱公公随口答了句:“原本我还寻思着余太尉的长孙合适,刚起念,哎呀,人家前天就迎了新娘,拜了堂了……”
“还不是你们办事磨蹭!”源妃恼道:“总不如人家动作快!这倒好,还非得把她留在宫里碍我的眼!”
钱公公低声道:“娘娘,这个么,您也不能怪我们。”
源妃抓起梳子,丢过来,她显然并未用全力,梳子只砸在钱公公脚边。
“娘娘,您也知道,这宫里宫外,谁都知道寒蕊公主克夫,人家大凡听到一点风声的,不是成亲就是定亲,那是能逃就逃啊……”钱公公吧唧着嘴巴:“您还别说,估计这寒蕊公主,是嫁不出去了……”
源妃眼光一聚,忽然竖起一根食指来,说:“余太尉……”
钱公公看着她糁人的样子,觉得背心都有些发麻,磕巴道:“他的长孙已经成亲了,老二,还只有十三呢……”
“余太尉……”源妃猛地一拍巴掌:“他老婆死了好几年了吧……”
“啊——”钱公公结巴道:“是,不过,余太尉已经快六十了……”
“年纪不是问题,只要没老婆就行了。”源妃一挥手,打断了钱公公的话:“连皇上都发话了,我总要,安排她一个去处,哼!”
钱公公在心底,沉沉地叹息了一声。
“皇上,我给寒蕊找了好去处。”源妃轻轻地锤打着皇上的背,说。
皇上闭着眼睛,虚弱道:“什么去处?”
“女儿大了,总是要嫁的,您不是说了,这件事,由我安排么?”源妃笑道。
皇上点点头:“谁家儿子?”
“皇上,年纪相当的没有合适的呢。”源妃轻声道。
皇上在心里哼了一声,朕早知道了。
他动了动嘴唇,说:“那你,看上了谁?”
“蒙古不是说要一个真正的公主么,我想,寒蕊是您最宠爱的女儿,若不早早嫁了,怕蒙古人闹,所以,就在当前没有妻室的人当中留意了一下……”源妃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皇上的神色。
皇上默然片刻,答道:“你的顾虑,也是个事,没妻室的?谁呀?”
源妃迟疑了一下,说:“余太尉……”
皇上闭上眼睛,沉吟良久,说:“你既然决定了,就去办吧。”
他顿了顿,又说:“去把寒蕊叫过来,朕亲自跟她说。”自语道:“她不知你为了她好,估计会要闹腾,还是朕亲自跟她说吧。”
源妃一喜,笑道:“还是陛下体贴臣妾。”
“呆会她来,见到你自然又会迁怒,今天你就避开一下,先回宫去……”皇上说得很是合情合理,源妃嫣然笑着,离开了正阳殿。
原本以为会困难重重,要费诸多口舌,没想到事情竟然是这般的顺利,她已经赢了,而且赢得这样轻易。不管皇上是真的已经从寒蕊身上移爱走了,还是为了不让寒蕊远嫁蒙古,总之,她的目的达到了。
“心心……”皇上探手伸向女儿,柔声道:“到父皇这来——”
寒蕊安静地,坐在床畔。
“跟父皇,越来越生疏了啊。”皇上叹一声,非常伤感。
他抬手,抚上女儿的发,细声道:“父皇,要把你嫁掉……”
寒蕊默默地低下头去,父亲,终于是要把她抛弃了,那夜在正阳殿里说的话,不是气话。她绝望而凄凉地意识到,这个皇宫,的确该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父皇还跟从前一样爱你,”皇上抬起寒蕊的下巴,看见了女儿无助的眼神,陡然间心碎,眼眶一红,轻声道:“不要怪父皇,父皇不想赶你走,只是父皇太虚弱,也没有更多的时间来照顾你,父皇,还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走了,谁来照顾磐义……”寒蕊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会死掉的……”
皇上轻轻抬手,压住了女儿的唇:“不,父皇不会让他有事的……”
“他已经疯掉了,自己照顾不了自己,不会有人管他的……”寒蕊咬了咬嘴唇,忍了又忍,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源妃不会放过他的……”
皇上长叹一声:“心心,相信父皇,就算磐义已经当不了太子,将来的太子,也必须是父皇确定,会对他好的兄弟……”
“你和他,是婉仪留给朕唯一的骨血了,”皇上潸然泪下,低声道:“父皇,无论如何一定保你们万全——”
寒蕊怔了一下,忽一下泪如泉涌,她抽泣着,抱住了皇上:“父皇……”
“嘘!小声点!”皇上紧紧地抱住女儿,轻轻地耳语:“你要相信父皇,在你母后的事上,父皇一时疏忽,才酿成大错,如今情势微妙,父皇必须小心行事,你乖乖听话,先行出宫,现如今,外头比宫里安全……”
皇上扶住寒蕊的肩膀,低声叮嘱道:“源妃一直拿你嫁人说事,明里也没什么不妥,父皇在没规划妥当之前,不想跟她起冲突,就怕她狗急跳墙。因为朝上,她的人占了绝大多数,此时不能硬碰硬。父皇知道你不想嫁,但又一直没想到好的地方来安置你,原想送你去寺里,又没有理由,这次她提出来,父皇就应了。你就顺坡下驴,去余太尉家,到了那里,你是公主,强硬点,他本就胆小,估计不敢勉强……”
呵呵,皇上忽然笑了起来:“这赐婚的圣旨只怕已经把他吓了个半死,父皇相信你有办法的,就弄个假成亲,等时机成熟,父皇再接你回来……”
寒蕊点点头,顾虑重重地问:“那,磐义呢?润苏呢……”
“等你走了,父皇就全心全意为磐义谋划了……恩,也是想送出宫的……”皇上沉吟道:“你去了余太尉家,住几天,就借口想润苏,接她过去陪你,润苏过去了,就赖着别回来,父皇这里,自然想办法糊弄源妃……”
寒蕊忙不迭地点头,忽然又说:“等磐义出了宫我再接润苏,他一个人我不放心。”
“心心啊,学会动脑筋了。”皇上微笑着颔首:“照你说的,去吧。”
寒蕊起身,皇上又默默地拉住了她的衣袖,竖起指头,轻轻地在唇边“嘘”了一声:“切记,不要轻举妄动!”
她望着父亲璀璨一笑,翩然而去。
皇上默默地靠上软枕。他真的很累了,日渐虚弱,但他还必须坚持下去。为了江山社稷,为了他的孩子,也为了他死去的皇后,他还有很多事要做。内宫、朝廷,所有的一切,都必须万无一失。
可惜了,我的磐义,你怎么会疯了呢——
这太子的人选,我该选谁?
胸口一阵绞痛,皇上无言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皇后的笑脸掠过眼前,他默然合眼,一行清泪,无声地淌下。